第六卷 將軍三箭定天山 第311章 瘋狂?

馮嫽說自己是解憂公主的影子,確實如此,她常常模仿公主的言行,希望能習得那種內在的剛強。

二十多年前,她才十餘歲,因祖父犯罪送入永巷為奴婢,又被挑中隨解憂公主前往西域和親。本是哭哭啼啼,心若死灰,在翻雪山時病篤幾死,隨行的官吏提議扔下她,公主卻不願拋下任何一人,緊緊抱著馮嫽,親自喂葯才讓她活過來的。

對馮嫽來說,公主是主君,是救命恩人,二人情同姊妹。只要解憂公主一聲令下,馮嫽縱是女兒身,也願意持節出使,赴湯蹈火而不惜!

「請楚主放心,二十日之內,婢一定不辱使命,從大宛回來!」

元貴靡加冕為烏孫王后第三天,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行裝,防塵的面紗裹在臉上,在離開赤谷城時如此向解憂公主承諾。

在平叛時為解憂公主前驅,立了功的馮奉世感到奇怪,請教劉萬年道:「大宛雖離赤谷城近,但宛王會發兵來助烏孫?」

劉萬年自從那天目睹父親肥王棺槨,又挨了母親一個耳光後,似是被打清醒了,不再紈絝做派,這幾日帶著莎車兵修繕赤谷城,沒少忙活。

但他對這些事了解不多,還是「漢烏孫國王」元貴靡過來,告訴馮奉世:「大宛畏懼匈奴,絕不會援助烏孫。」

「那馮夫人去大宛作甚?」

元貴靡告訴馮奉世他知道的事:「在大宛郁成城,有一支出錢便能募得的步卒,和一般的綠洲城郭兵不同,會兵法。」

「步卒,還會兵法?」

馮奉世詫異,匈奴和烏孫的騎兵會些狩獵時習得的圍獵技巧還正常,可步兵……他也算行走諸邦,綠洲城郭諸邦的步卒只相當於大漢的散兵游勇,根本沒有陣列可言,打仗也是衝上去亂毆一氣,連輕俠鬥毆都不如,故一漢能敵五胡。

元貴靡道:「據說那些人是大夏國遺民,月氏破大夏後,他們避難於大宛,而後世代以當兵為業,有數百人之眾,父輩驟死,後輩立刻補上名額。武備精良,善使長矛盾牌,諸邦可出錢僱傭他們,類似大漢的募兵,但僱主不一,一次雇一年。因為擅長夾門魚鱗陣,故蔥嶺以西稱之為『魚鱗軍』。」

「魚鱗軍的成名戰是三十年前,曾協助大宛,在郁成抵擋貳師將軍,大破之,逼得貳師無功而返。數年後,又在大宛守城,抵擋了貳師大軍四十餘日,雖然最後大宛請降,然魚鱗軍未嘗一敗,由此揚名。」

「母親來到烏孫時,這支募兵借著兩克貳師,威名正盛,應募時漫天要價。母親想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讓使者去大宛送他們絲帛禮物,結厚恩於彼輩,慢慢打探底細,希望能找到擊破之法。二十多年過去了,大漢再未進攻大宛,而馮夫人數次造訪魚鱗軍,反倒有了些交情。」

元貴靡知道自己這烏孫王做的不安穩,皺眉道:「哪怕魚鱗軍只有幾百人,大敵當前,吾等若想守住赤谷城和熱海,便需要一切幫助。」

任弘若在此聽到這些話,定會覺得這世界真瘋狂,一支聽上去就是希臘式的僱傭兵,咋會跑到西域邊上來。

馮奉世沒搞懂那支「魚鱗軍」的來頭,聽完後,只是覺得自己長了見識,卻仍搖頭:「但匈奴勢大,魚鱗軍雖然如烏孫王所言,也曾為康居、粟特所募,這次卻不一定會來。」

「沒錯,與其等待外人來援,不如指望大漢之兵。」

常惠拄著漢節過來說道:「我離開輪台時,義陽侯說,他會親自帶著兩千兵翻越天山來援赤谷城,算算天數,十日之內必至!」

這消息讓元貴靡振奮,但西域漢軍不過四千,傅介子在除去守備各地的戍卒外,能勻出這麼多人馳援,已是極限。

烏孫能指望的大頭,還是強弩、蒲類兩位將軍的大軍。

「敢問常大夫,蒲類強弩兩位將軍,現在到何處了?」

這也是解憂公主最關心的事,她這幾日從來沒一點空閑,雖說元貴靡才是烏孫王,但他驟登王位,做事優柔。國中大事小事,都是解憂公主做決定。

從翁歸靡的葬禮,到安撫大小部落,對協助平叛的烏孫貴人做出承諾和賞賜,都是解憂公主一手操辦。

她雖然看上去身體嬌瘦,但內里似乎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在肥王死後,支撐著她到現在。

常惠看著心中不忍,很希望自己能幫到解憂。

「我半月前從西域都護處聽聞兩位將軍消息,兩軍已至蒲類海。」

如今半個多月過去了……

常惠看著地圖思索道:「若換了我,在蒲類未能找到匈奴主力,定會繼續向西進發,要麼擊東且彌的右谷蠡王庭,亦或是奪車師國取食!」

馮嫽的丈夫,烏孫右大將在叛亂時傷了一隻眼睛,仍堅持參加軍議:「車師交河城易守難攻,漢軍雖眾,想要奪取恐怕不易啊。」

別說右大將、元貴靡,連常惠也沒想到,某人三兩天就神兵天降把交河給破了,頷首道:「故漢軍可能不取交河,而走天山以北,緩緩向西推進索敵,但公主之婿,西安侯任弘卻不一定樂意……」

常惠笑了起來,他與任弘同在蘇武手下共事過,又是朋友,經常上西安侯府蹭飯,對任弘的性情最了解不過。

「以我對道遠的了解,他心憂楚主安危,或會說服蒲類將軍,分給他一支偏師向南。」

好似和任弘心有靈犀,常惠的手在地圖上划過,往一個湖泊和群山環繞的盆地中一指!

「他會走危須、焉耆,抄近道來馳援烏孫!」

……

任弘此刻尚不知烏孫發生的劇變,自己的老丈人肥王翁歸靡,竟會因為數年前他造訪烏孫求援引發的種種因果,提前十幾年死於非命。

但任弘一直覺得,歷史是魔幻而瘋狂的,遠勝過一切故事編撰的想像。

就比如說,在大漢兒郎在出征之日便早早脫下喪服之際,卻有一支純由匈奴人組成的軍隊,都出漢塞三千里了,還在甲胄外披著粗麻布,旗幟也是黑白分明,堅持為孝昭皇帝戴孝。

金賞所率的休屠部,就是這支神奇的軍隊。

金賞麾下五千騎,正式的名稱應該是「隴西屬國騎」。

半個世紀前,休屠王被渾邪王斬殺,休屠部慘遭火併,又被霍去病招降帶回漢地。其王族被送去長安,就是金日磾一家。

而普通部眾,則安置在隴西屬國,依然從其故俗,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在之後的漢匈戰爭中,出力甚多。

金日磾在世時極其謹慎,老老實實做近侍奉車,絕不與隴西的親戚舊部有任何聯絡。可如今時代變了,大將軍霍光想讓女婿金賞掌握兵權,遂讓他為騎都尉,帶著隴西屬國的休屠人出征。

而金賞或是心中有愧,對先帝念念不忘,自己堅持一年之孝不說,還要求休屠部效仿,這才有了匈奴人給孝昭皇帝戴孝這頗為魔幻的一幕。

任弘也由此發現,金賞的老實人形象或是裝出來的,但帶兵不力這點,卻沒法裝。這種披麻戴孝的形式主義,讓無君無父的休屠人抱怨紛紛。幾十年了,他們早已同金氏斷了主從關係,金賞又不擅騎射,沒有拿得出手的軍功,甚至連休屠話都不會說,休屠人能服他才見鬼。

但任弘卻對金賞沒有絲毫怠慢,誰知道這廝主動請命隨自己以偏師抄近道,是打的什麼主意,反正任弘對他說的話,再也不信半句,只是忽然又想到:

「霍光當初在溫室殿前雖沒有明說,但相當於透了金賞雙面間諜的身份,意欲何為?」

左思右想,任弘覺得此事古怪:「莫非是想要讓我永遠提防著金賞,令我二人再無合作的可能?」

霍光心思太深,這一動作的含義,任弘也說不太准。反而是金賞不知道任弘已經知道,仍在任弘面前以「孝昭忠臣」自居。

「西安侯問我為何要做你後援踵軍?讓西安侯在此次出征中獨當一面,是孝昭皇帝的心愿啊,金賞只是想盡綿薄之力。」

任弘表面上十分感動,附和應是,實則虛與委蛇,不對勁的話絕對不接。

只是他暗暗琢磨:「金賞同我一路也好,他麾下的匈奴休屠人,或能起到奇效。」

兩部離開車師往西南行,前往後世的焉耆盆地,天山離他們越來越遠,博斯騰湖則越來越近,首先擋在面前的是危須國。

危須國是真正的蕞爾小邦,舉國不過四千人,城垣低矮的危須城內,男女老少加上都才兩千多,見到城外來了上萬漢軍,自然不敢反抗,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投降。

任弘倒也沒難為危須王,只是讓譯者通知他:「從此以後,君便是『漢危須王』了!等大戰之後,會有持節漢使來賞絲帛而賜印綬。」

作為歸順大漢的代價,自然是提供大軍糧秣,任弘還要求危須王多尋百多頭牛和牛角來,待抵達焉耆國時有用。

金賞不太明白:「道遠莫非是想再用一次鐵門關外的『火牛陣』?」

任弘笑道:「那計策,只在鐵門外的峽谷里有用,這次要用的計,叫做『驚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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