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衝天香陣透長安 第156章 漢家千里駒

「雖然走了這麼久還沒摸到城牆,其實吾等早就到長安了。」

望山跑死馬,望著城牆走也一樣,任弘他們過了便門橋走了又有一個時辰,竟還未到城下。

所謂大都無防,長安和秦咸陽一樣,亦是有城無郭,廣大的里聚和居民區都在城牆之外,城牆之內主要是宮室和官署,以及達官顯貴的府邸。

所以一路上,眾人已看盡了街衢通達,里弄百餘,每隔幾個里坊,便能遇到一個集市,正在交易馬牛羊、粟米稻穀,馬羊嘶鳴、車來車往,十分熱鬧。百姓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五方。游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

而一抬頭,則是牆高門偉的「橫門」,這是長安十二門之一,位於城池西北,當年張騫、傅介子都是從此出發去西域的。

朝中早早得知任弘他們今日抵達,執金吾手下的一眾騎從衛士在此戒嚴,幾位公卿大夫也等候多時了。

任弘連忙下了馬,正了正衣冠上前,卻見迎面走來的是兩位大夫,一位身材矮小,年過四旬,環掛青綬,腰懸印囊,一看就知道是兩千石,又見其頭戴委貌冠,或是九卿一級的人物。

而另一位則形體高大,雖然容貌年輕,但頭髮卻花白,戴進賢冠,腰上佩戴的是黑綬,應是千石左右的官吏。

大漢官員在袍服外要佩掛組綬,並隨身攜帶官印,所以一看那綬帶顏色就知道級別。

反正都比任弘大。

於是他向二人長作揖:「謁者弘奉詔護烏孫公主、王子入朝,見過二位上吏!」

頭髮花白的千石吏一口太原口音:「任道遠,義陽侯常在信中提及你,你可是他的愛將啊,今日終於見到了。」

他自己介紹道:「吾乃典屬國丞常惠,這位是宗正劉路修。」

「劉德。」劉宗正笑吟吟地微微拱手,自報姓名。

巧了,任弘前世曾看過某部講漢武帝時代的小說,主角就叫劉德。

不過那主角是漢武帝的哥哥,河間獻王,這位卻是出身楚藩的劉德,不是一個人。

這位宗正劉德不出名,但他的兒子孫子卻有名氣。

兒子叫劉向,整理了戰國策,寫了列女傳,開啟了古文經學。孫子叫劉歆,是王莽的國師。

這時候,換了一身漢式女裝的劉瑤光也帶著劉萬年過來了,她理論上是烏孫正使,今日倒是收起了平日不拘禮節的習慣,十分得體地朝二人行禮。

「烏孫國昆彌與楚主之女劉瑤光,子劉萬年,見過劉宗正、常典丞。」

「烏孫公主和王子不必生分,該叫我族叔才對。」劉德笑道:「我亦出身楚藩,乃楚元王之後也,論輩分,與解憂還是兄妹。」

劉德和解憂公主都是劉邦的小老弟,楚元王劉交之後,不過解憂是大宗楚王戊之女孫,而劉德則是小宗休侯劉富之後。

當年休侯劉富因為勸誡楚王戊不聽,逃到長安。七國之亂後,劉富等楚王兄弟皆坐免侯,削屬籍,後來才被竇太后恢複,留在了長安。他不願再入仕,只學祖先楚元王劉交,潛心於學問。

劉德為其孫,是漢武帝表彰六經後,世上為數不多還堅持修黃、老術的學者,淮南王劉安倒台後,劉德還搞到了不少劉安門客們撰寫的黃老修道之術。

而今上繼位後,大將軍霍光為了避免天下人說自己效諸呂專權,架空劉姓,遂徵辟了一批宗室為官。年輕時很受漢武帝喜愛的劉德也在其中,據說大將軍很欣賞劉德,在他妻子死後,甚至想要將女兒嫁給他續弦,卻為劉德婉拒。

雖然是親戚,但瑤光對劉德只是恭敬,倒是對常惠更感興趣些:「母親在烏孫時,常提到常君。」

常惠的目光也在往瑤光兄妹身上瞥,聞言一愣:「楚主……還記得我?」

劉瑤光沒反應過來:「當然記得,母親說,當年居於長安僻里之中,曾蒙常君之惠,讓吾等來到長安後要拜謁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常惠神色有些複雜難解,最後只無奈地笑了笑。

好在劉德幫常惠緩解了尷尬:「子直,當年孝武皇帝在甘泉宮召見我,聽我敘述黃老之術,感慨我的名與河間獻王相同,又同樣喜好收書,所以稱我為劉氏千里駒。」

「此為謬讚,依我看,這任謁者往返烏孫,單騎上天山,縱橫破胡虜,他才是大漢的千里駒啊!」

常惠接過話,拊掌道:「不止千里了,萬里亦有也,就叫萬里駒吧。」

千里駒萬里駒也比沙漠之狐好聽啊,這個綽號任弘喜歡!

等等,這樣一來,他豈不是和蘿蔔成同類了?

「二公這是要捧殺弘啊,我只是一匹劣馬,萬萬當不起。」

任弘嘴上十分自謙,他年少得志,估計會招致不少紅眼病,又沒有過硬的大腿,進了京兆後言行必須低調些才行。

由執金吾派來的緹騎、持戟衛士護送著,輿服導從,眾人進了橫門,卻見道直樹郁,涼風拂面,望則宮闕如雲,顧則城門雄闊,兩邊坊里參差,不愧是帝國的中心。

但他們卻並未直抵未央宮,而是在下個路口停住了。

「此乃藁街。」

常惠對任弘說道:「此街有蠻夷邸,專門供入朝的四夷蕃客居住。」

聽聞此言,劉瑤光和劉萬年神情一滯,有些失望。

受解憂公主影響,她們對漢朝是有很強歸屬感的,來到長安卻被當成外人看待,與普通的西域使者等同。自是有些想法。

任弘正欲說話,常惠卻已看了出來,大笑道:「烏孫公主、王子勿要誤會,一般的四夷使者入朝,自是在蠻夷邸居住等待朝見,但汝等不同啊。」

「烏孫乃大漢昆弟,而天子和大將軍也特地囑咐過,要將楚主的子女,當成劉姓宗室來看待,所以不必舍於蠻夷邸,劉宗正會帶汝等前往尚冠里內宗室邸,洗沐休憩後,明日與任謁者一同入未央宮朝見天子!」

這一番話,讓劉瑤光和劉萬年相視一笑,心裡那點想法頓時沒了。

任弘只想給常惠翹大拇指,典屬國相當於大漢的外交部,常惠這些外交官做事是極其靈活聰明的,難怪當年蘇武滯留匈奴時,靠了常惠的機智才讓匈奴放了人。

而大漢的外交部長,典屬國則是蘇武擔任,雖然前幾年蘇武的兒子捲入燕王、上官桀謀反被誅,他本人則被霍光護了下來,僅被削職,如今幾年過去了,蘇武又做了「假典屬國」,雖非正式任職,仍掌實權。

「此行多謝任君,明日再會。」

終於抵達終點,劉瑤光長長舒樂一口氣,朝任弘恭敬地行禮,與他道別,於是烏孫使團便跟著劉德繼續往南走了,常惠則帶著任弘拐了彎,前往蠻夷邸。

……

常惠已經檢查過任弘帶來的龜茲王、尉犁王首級:「道遠應該知道了罷,按照規矩,斬得名王頭顱,當懸於北闕,但示眾的起點,卻是這蠻夷邸。」

任弘道:「聽傅公說起過,這是為了威震蠻夷諸邦。」

「不錯。」

常惠將龜茲王首級的木函拿給任弘端著,自己則捧了尉犁王頭,說道:「昔日蘇公被匈奴滯留時,說過這樣一席話。」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當時大漢兵鋒正盛,焚匈奴之庭,屠輪台之城,蹈大宛之壘,籍夜郎之都,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所以匈奴竟為蘇公此言所震懾,未敢殺害一名漢使,只是將吾等監禁,還欲招降。」

雖然常惠曾與蘇武一同滯留匈奴多年,當年銳意從軍出使的少年郎,頭髮都熬花白了,但他眼中的銳氣,卻仍不減當年!

「只可惜當時國中確實有些問題,今上和大將軍遂奉孝武遺詔,棄西域而養百姓,十餘年過去了,大漢已恢複元氣。不過城郭諸國,卻開始有人忘記當年輪台、大宛的教訓了!」

「人都是不長記性的,國也一樣。」任弘接過話,笑道:

「所以需要懲戒冒犯大漢者,讓四夷諸邦,記得新的教訓。」

「連殺三批漢使的樓蘭王安歸,被傅公用節杖捅死,而龜茲只是勾結匈奴欲殺漢使者,其王身首異處,其國滅亡,一分為三。」

「這是在告誡諸邦,殺漢使者,冒犯大漢這種事,別說做了,連這念頭,都不能有!」

「難怪義陽侯如此激賞你。」

常惠十分高興,拍著任弘道:「此番若能留在長安任職,可願到典屬國做事?蘇公與我,缺的就是你這樣的大才啊!」

好傢夥,常惠原來是想拉他進外交部?

「弘就是大漢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豈有自己做決定去哪的道理?」任弘沒立刻答應。

說話間,蠻夷邸已至。

長安有很多郡邸、王國邸,相當於各省駐京城辦事處,最出名的是漢文帝繼位前曾待過的代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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