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欲飲琵琶馬上催 第139章 戰術上重視敵人

「圍點打援?」

奚充國第一次聽聞這詞,頗覺新鮮。

任弘解釋道:「就是傅公贈吾等的兵法里說得,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致人」,讓敵人來;「致於人」,到敵人那兒去。善戰者能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

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匈奴人的戰略雖然挺爛,但玩戰術,還是很有一手的。比如漢匈白登之戰,就是一場典型的圍點打援。

「昔日匈奴冒頓單于得韓王信投降,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引得高帝親自為將往擊之。」

「於是冒頓詳敗遁走,引誘高皇帝追擊至平城白登山,縱精兵騎圍漢軍。」

這便是過了一百年後劉徹依然念念不忘的「遺朕白登之憂」。

此戰之中,匈奴騎兵極大的機動性和不可捉摸性,給才經過楚漢戰爭洗禮漢軍帶來了全新的觀念衝擊:敵人一旦撤退就難以捕捉,漢軍正在追擊搜尋之際,敵主力卻突然出現實施合圍。

當然,匈奴也不一定每次都玩這招,任弘依然只是猜測。

不過很快,此事就得到了證實。

外面一陣喧嘩,韓敢當匆匆進來稟報:「任君、奚君,蒲陰王和伊吾王回來了,胡虜四千餘騎又將渠犁圍了起來,更有數百騎逼近鐵門監視!」

「還真回來了!」

奚充國拍案而起,傅介子的援軍數日內即將抵達,匈奴人打不下城邑,卻還戀戰不走,任弘說得沒錯,這蒲陰王和伊吾王,分明是右賢王拋出來的餌啊!

該來的還是來了,任弘立刻下令道:

「開門,放右谷蠡王走!」

……

在兩百漢軍吏士持弩目送下,右谷蠡王及其部眾戰戰兢兢地出了鐵門,只覺得背後已被汗水浸透。

任弘十分慷慨,非但給他們備足了糧食,連弓箭刀鋋都還給了他們,一人雙馬。

右谷蠡王回頭看了再度緊閉的鐵門關一眼,咬著牙,帶著眾人縱馬而去。他們將踏著數日前在此喪命的千餘西域胡人屍骸,穿過幽長的峽谷,經過尉犁、焉耆往北,再翻越天山隘口,才能回到位於後世烏魯木齊江布拉克草原的王庭。

關城之上,奚充國已經披上了甲,接下來幾天,他隨時要準備出關擊胡,大概是脫不下來了。

「道遠,我又糊塗了,方才右谷蠡王問你,說要不要順便勸日逐王一起反叛右部,投靠大漢,為何你卻勸他打消這主意?」

在奚充國看來,日逐王還真有可能被說動,畢竟他與右谷蠡王十分要好,因為父輩的恩怨,也是狐鹿姑的兒子們,匈奴單于和左右賢王敵視的對象,還剛剛在鐵門大敗,事後亦要受右賢王責罰。

既然任弘的打算是放右谷蠡王回去,將右地攪亂,讓右賢王背後起火,逼迫他打消伏擊漢軍援兵的計畫,若能加上日逐王,豈不是更妙?

任弘卻搖頭道:「右谷蠡王這蠢材,還真不一定能說動日逐王。」

「眼下日逐王尚未得知鐵門以西的種種變故,右谷蠡王還能矇混過關,一旦他表明來意,也許就會被日逐王擒拿,吾等的計畫將功虧一簣。」

「所以我才勸右谷蠡王,等順利逃回領地後,再派人拉日逐王入伙不遲!」

西域是匈奴人主場,在烏孫人不幫忙的情況下,在戰術上,不管任弘他們怎麼折騰,能動用的不過四五百人,對戰局起不到太大幫助。

所以任弘只能儘力從戰略上,給右賢王製造麻煩。

「這一計畫有兩個關鍵的點,其一,右谷蠡王回到他的王庭。」

「其二,他是通過日逐王的地盤迴去的……我扣留下了一名右谷蠡王的親隨,明日他會前往蒲陰王、伊吾王處稟報此事,如此一來,日逐王必遭懷疑。」

「屆時,不管日逐王有無反意,右賢王都會感覺腹背受敵,或許便會打消圍點打援的主意,匆匆回右地去處置日逐王和右谷蠡王。」

任弘的計畫是否能成猶未可知,奚充國還是有些焦慮,按照他們的計算,僅有鄯善樓蘭能為漢軍提供軍糧,玉門關那邊,頂多派兩千人來援。

但匈奴人仗著僕從國多,啃乾酪也能撐十多天,可動用的兵力就比漢朝多多了。

「只不知右賢王調來了多少人,五千,還是一萬?」

兵力上,匈奴人有絕對優勢,大家仍希望任弘能出點妙計破局。

「唯一的辦法就是……」

任弘有些疲倦,笑道:「派斥候去警告傅公,讓他留在樓蘭,勿要支援,而吾等豁出去,再在鐵門關被圍大半年,反那些死牛都宰割完畢,用光了渠犁城的鹽腌好了放在窖里,夠吃許久。」

「可右賢王又不蠢,他已在孔雀河兩岸布滿胡騎,連飛鳥都過不去,更別說斥候了,音訊已絕,別無他法。」

任弘又不是神仙,一個多月前讓趙漢兒他們南下時,哪裡想得到這麼遠,運籌帷幄是假的,見招拆招才是真的。

他安慰眾人道:「吾等已做了該做的,剩下的,就交給傅公,交給來自玉門的袍澤們吧。」

在任弘想來,白登之圍,漢軍第一次遇到了前所未見的敵人和戰術,因為陌生,所以吃了大虧。

可經過一百多年廝殺,上千次大大小小的邊境摩擦,相互交換投降給對方那麼多人,漢匈都對敵人極其熟悉。

真可謂漢知匈深淺,匈知漢長短。

作為戰鬥在抗匈第一線的將領,傅介子和敦煌太守、都尉們,若連料敵的本事都沒有,那這場仗,即便輸了也不冤。

想到這,任弘倒是不愁了,打著哈欠,當著眾人的面在席子上躺下,撐著頭睡起覺來。

天可憐見,這兩個月他跑了五千多里,又是翻雪山又是渡沙漠,每天只能睡兩三個時辰,真是欲飲琵琶馬上催,人都黑瘦了一圈,這幾天總能好好補補覺了吧。

看他這鎮定的模樣,眾人的心反倒安了下來,默默做各自的事去了。

卻不知任弘心裡想的卻是:

「人力終有窮盡,接下來就交給天意了。老子要麼躺輸,要麼躺贏!」

……

高大的木杆豎立在庫魯克塔格山下,上面懸掛著動物的皮毛和蹄子、肉、內臟,匈奴右賢王屠耆堂單膝跪在木杆下,戴著面具的薩滿巫師在他周圍跳來跳去,念念有詞。

今日是匈奴人五月祭天的日子,因為不能去龍城,右賢王只能就地解決。

一萬匈奴人也跟著右賢王,在營中肅穆跪拜,他們相信這場祭祀能給戰爭帶來幸運。

不過就在祭祀前,右賢王剛剛收到了日逐王先賢撣在鐵門關戰敗的消息。

「死了千餘焉耆、危須、尉犁兵,尉犁王也沒於亂軍之中。」

當時聽完後,右賢王皺起眉來,有些失望:「日逐王就沒有損些兵卒?」

這場仗,右賢王本來就準備一石二鳥,除了圍點打援,消滅漢軍援兵外,還要藉機削弱右谷蠡王和日逐王這兩個刺頭的力量,以整合右地。

而除了這兩個顯而易見的目標外,右賢王心中,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的目光掃視戈壁、高山和綠洲相夾的廣袤地域:「這片土地,和漠北很像,地廣人稀,對漢人來說太過遙遠險惡。」

在右賢王出生前很多年,自次王趙信曾教他的曾祖父伊稚斜單于,將單于庭遷移陰山地區,徙居漠北,以誘疲漢兵。

看上去,那個計畫是失敗了,因為元狩四年(前119年)的漠北之戰里,哪怕伊稚斜遵照趙信計謀,置十萬精兵於漠北,想要以逸待勞,可漢朝的大將衛青依然大敗匈奴,最後逼得伊稚斜單于獨與數百人潰圍遁逃,匈奴死傷慘重。

而另一邊,左賢王也被霍去病逮了個正著,被斬首虜七萬多,左部幾乎垮了,霍去病封狼居胥,留下千古佳話。

可如果略過這場慘敗,將目光看向之後的歷史,趙信的計策其實是湊效了。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曾經以七百騎兵打下樓蘭的浞野侯趙破奴奉命出擊匈奴,遭受匈奴八萬騎兵圍困而大敗,漢軍全軍覆沒,趙破奴被俘。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騎都尉李陵孤軍深入,遭受匈奴八萬騎圍困,血戰後無力突圍,李陵投降匈奴。

征和三年(前90年),海西侯李廣利受命伐匈奴,率七萬大軍尋覓單于至郅居水,遭到單于、左部、右部合力圍攻,漢軍覆滅,李廣利投降。

三場仗,匈奴殲滅俘虜漢軍十餘萬,繳獲大量甲胄武器,正是這三場大勝,讓危機中的匈奴緩過一口氣,奇蹟般地維持了百蠻大國的地位,沒有分崩析離。

可漢人也學聰明了,自征和三年後,休養生息十餘年,不再遠征漠北。在這種對峙消耗戰中,匈奴越來越沉不住氣,大單于想要以戰促和,恢複和親,於是這幾年數次主動進攻漢朝,卻都損失慘重。

漢已經不再是呂后文景時期任由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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