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欲飲琵琶馬上催 第121章 天馬徠從西極

而另一邊,雖然借到了烏孫兵,甚至人數比預想中還更多一些,但任弘他們卻沒法原路返回。古素爾山口太過陡峭,幾個人為了趕時間冒險穿行還好,若是四千人馬上去,估計等下來時,損失會達到十分之一。

若是漢軍為了救自己人,拿出當年霍去病河西之戰的精神,咬咬牙也就上了。但烏孫人自是不願如此拚命,於是便只能沿著伊列河(伊犁河)往西走。

伊列在塞語中意為光明顯達,時值三月底,河水在太陽照耀下碧波粼粼,行進的路上時常能看到三五成群放牧的牧民,聽說要去搶劫龜茲,還不時有男人帶著弓馬加入進來,說說笑笑不似去打仗,而是賺外快。

烏孫四千騎在伊犁河畔馳騁,馬兒匹匹膘肥體壯,皮毛光滑油亮,它們眼大眸明、頭頸高昂,大多是烏孫西極馬。據說其他種類的馬會怕狼,這種馬遇到單只的狼,卻渾然不懼,又踢又咬能將狼給弄死。

而被騎上時也桀驁不馴,拚命想要摔下身上的人,可一旦被馴服後,卻會對主人無比的忠誠。

「確實如此啊,比如我的小蘿蔔。」

任弘撫摸著愛馬的鬃毛,它有一半烏孫馬血統,這裡也算它的家鄉。

可蘿蔔卻打了主人的臉,她忽然興奮起來,又蹦又跳。

任弘發現了,蘿蔔最近情緒極其不穩,恰逢春天馬匹發情的高峰期,沿途休憩的時候,總有那麼三五匹沒閹割的公馬想往蘿蔔身邊蹭。

「住手!它還是個孩子!」

任弘連忙勒住韁繩,將蘿蔔單獨栓在一處,它卻鬱鬱不樂。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而一路上,劉瑤光騎行在任弘旁邊,給他講述自己聽聞的故事。

「母親告訴我,孝武皇帝先得到了烏孫進貢的馬匹,見此馬神俊挺撥,便賜名『天馬』。後來又得到了大宛的汗血馬,以為比烏孫馬更好,便將烏孫馬更名為西極馬,而天馬之名,就落到了大宛汗血馬身上。」

「為此孝武皇帝還作了一首歌……」

「西極天馬歌。」任弘笑道,主席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其實漢武帝不但愛好文學,曾徵辟枚皋、司馬相如等人,自己也是個高產的辭賦家,《秋風辭》《李夫人賦》等都還不錯,至於是不是代筆就不得而知了。

然後任弘故意道:「只可惜,我雖知道此歌,卻從來沒聽人唱過。」

「我唱給任君聽聽?」瑤光自告奮勇。

於是與右大將商議紮營地點的元貴靡驚訝地看到,一向對除家人之外,不假顏色的妹妹,竟還真的坐在任弘對面,彈起了秦琵琶。

「天馬徠從西極。

經萬里兮歸有德。

承靈威兮降外國。

涉流沙兮四夷服。」

對的嘛,這種雄邁的歌,才適合瑤光那藏了劍的秦琵琶彈來,鏗鏘之聲,配合上好聽的女音,真是絕妙。

任弘一邊擊節,一邊暗想:「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漢武帝雖然被史學家詬病多多,但這份天漢之夢的雄心,確實值得讚賞。」

「就讓我,讓我們,來實現這大國夢罷!」

……

四月初,順著伊犁河谷往西走,任弘便算是出了後世共和國的國門,進入吉爾吉斯斯坦地界了。

伊犁山和天山南脈包圍的,是熱海谷地,後世稱之為伊塞克湖。

之所以將這個浩瀚的大湖叫做熱海,因為它是一個罕見的高原不凍湖,哪怕是最酷寒的臘月和一月,湖面上卻從不結冰,周圍的高山鎖住了熱量,因此被烏孫人視為理想的冬季駐牧地。

烏孫的冬都赤谷城就坐落在熱海南岸,任弘抵達時,發現這已經受漢人影響,用周圍山地盛產的松杉木,建造了低矮的木製城牆。

現在大部隊已經遷移到伊犁河谷去了,所以赤谷城人不是很多,顯得有些冷清。周圍土地肥沃,顯然是適合農耕的,難怪歷史上,這裡成了漢軍最遠的一處屯田據點。

「為何要叫赤谷城呢?」任弘向瑤光提出了疑問。

「任君應該入秋後再來看看。」

劉瑤光指著赤谷城周圍的闊葉林道:「每逢深秋,便是漫山紅葉,風一吹,如同翻滾的赤浪,也是極美。」

他們在赤谷城並未停留太久,補充了肉、酪作為食物後,便啟程往南走。

「又要翻山了。」

經過之前的糗事後,韓飛龍再也不敢說自己擅長爬山了,望著遠處的一座座雪峰苦了臉。

任弘看著韓敢當笑罵道:「知足罷,這道勃達嶺,可比吾等上個月翻過的古素爾嶺好走多了,地勢更平坦,一年四季皆可通行,最重要的是,不必過冰河雪海。」

此嶺便是後世共和國與吉爾吉斯斯坦的國界線,名為別迭里山口,還是對外通商口岸,可知以後交通條件不算太差。

所以對烏孫的大部隊來說,若想進入西域作戰,走這條路顯然更合適。

可公元前的別迭里山口,依然是天險,山口南北走向,兩側天山冰峰聳立,能看到達坂上還有結成堅冰的積雪。

幸好其北坡較緩,馬匹駱駝能沿著之字形的山道慢慢往上爬,人甚至都不必下馬。

可在接近山口時,任弘和韓敢當還是感到了不適,該死的高反又來了。

「任君你不是說這山口比上月翻的好走么,我怎麼感覺不太對勁。」韓敢當暈乎乎的,嘴唇又發紫了。

任弘喘息著說道:「是更好走,只是忘了和你說,這山口啊,比古素爾嶺,還高出了幾百步……」

韓敢當已經接受任弘「山越高氣越薄」的說法了,聞言臉色更差了,喃喃道:「任君,我若是不行了,就將我綁在馬背上運過去罷,我不能再拖任君後腿。」

不等說完,他果然又昏過去了。

任弘聳聳肩表示無奈,看來韓飛龍暫時不能證明他的勇猛,又得跟著後隊緩緩而行了。

「一直這樣也不行啊,紅景天這種植物,在川西也有生長罷?那裡現在是蜀郡以西諸羌之地,或許我回到長安,可以花點錢,想辦法搞到點?」

任弘當然知道,這些珍貴藥物是不可能普及到每個人頭上的,頂多作為特供葯,給重要將領吃,別出現將帥翻山遇到急性高反嗝屁的情況。

雖然不知往後會不會有漢軍西過蔥嶺的場面,但有了條件後,早做準備總是好的。

不過奇怪的是,任弘的反應卻沒有上次那麼強烈了,大概是不用自己爬山的緣故。等上到了隘口,發現上面猶如鯽魚的背脊,兩邊都是險峻的峭壁,終年積雪的雪山就在邊上,伸手可及。

瑤光早就登了頂,看著仍有些大喘氣的任弘,笑道:「任君這次不必綁在馬上了。」

她又指著陡峭的南坡:「不過下山時,坡有些陡,又不能騎馬了,任君可還要人攙?」

「有何不可呢?」任弘答應了,靠意志力戰勝自己那逃避、怯懦心魔的事,做一次就夠了,不是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是穩著點好。

於是,任弘是被兩個烏孫大漢攙著下山的。

……

翻過勃達嶺後,便是數十里荒蕪的土地,沿途看不到一棵樹,也沒有任何水源,草木絕跡,兩邊的山巒很陡峭,小路彎彎曲曲,石頭很多。

走了一天後,隨著地勢慢慢變低,才開始出現一些生靈,在溪流的河灘對面,任弘發現對面山上,有幾隻北山羊或羚羊被聲勢浩大的軍隊嚇到,爭相逃走。

而高聳的崖頂上,更有幾個與烏孫人容貌衣著差不多的游牧民,在警惕地看著他們。

「那是尉頭人。」

劉瑤光告訴任弘:「乃是塞人的一支,被月氏擊破後南遷至山中過活,控弦近千,服於昆彌,經常與烏孫一起去搶掠大宛。」

雖然是烏孫屬邦,但元貴靡和右大將並沒有邀請他們加入隊伍。

他們現在不嫌兵少,反嫌兵多。

這裡不同於烏孫國內,有數不清的獵物,肥饒的草原。烏孫人吃的肉酪還有剩餘,可五千張馬嘴卻不夠吃了。

烏孫人只能一邊走一邊殺掉羸弱受傷的馬,他們必須加速抵達下一站,否則只能拋棄三成馬匹,許多烏孫人得從有馬變無馬,騎兵轉步兵。

任弘能聽到烏孫人的抱怨,這些地方都太貧瘠了,比起富饒的伊犁河谷和熱海盆地,簡直是天壤之別。

難怪烏孫放在西域乃最強的大國,只隔著座天山,卻一點南侵的意思都沒有。頂多嚇唬嚇唬幾個小國,勒索黃金、女子,因為他們對連放牧都不能的爛地實在沒興趣。

好在四月初十時,眾人終於抵達了第一個大綠洲,溫宿國(阿克蘇烏什縣)。

溫宿國有口七八千,勝兵千餘,面對四千騎烏孫,嚇得夠嗆,這可是有亡國危險的,立刻答應了元貴靡和右大將的要求,給烏孫人提供十天的口糧。

「看來得以戰養戰了。」

任弘已經能預見到,龜茲城今年的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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