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拉死後的第二天

昨晚你睡在樓上,把桑德拉獨自留在樓下讓你有一種背叛她的感覺,但你不能再待在地板上陪她一晚上了。你只是不能。你沒有睡好,半夢半醒,你數不清有多少次把手伸到床的那邊,確定桑德拉正在睡覺,確定她沒事,然而,她並不在那裡。你今天早上去寫作房時,但願她不在那裡,她應該在做早餐或者讀書。可她仍舊躺在那裡。你坐在她旁邊的地板上,一圈又一圈地轉動槍筒,想著把槍頂在你的頭上,扣動扳機,但做不到。

安裝警報器的那些傢伙昨天到家裡來了,至少你覺得是他們。前門響了好幾次敲門聲,你都置之不理。最終他們只得走了。昨晚,你打電話給伊娃,對她說「我們正忙著找療養院」,她祝你好運。一旦你打電話報警了,你就會失去她。

你現在心神不定,不知所措,只花幾個小時想像沒有桑德拉的生活該怎麼過。但不管怎樣,那是你的未來了,不是嗎?所以,這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了,「狂人日記」。這是過去的傑瑞在被送進監獄之前最後的手筆。今天晚些時候,或是明天,他將會打電話報警。拖的時間越長,伊娃認為一切還好的時間就會越久。

那麼,對警察說些什麼呢?什麼也別說。什麼也不要告訴他們。如果你能記得的話,未來的傑瑞,千萬牢記:不要告訴他們關於貝琳達的事,也不要告訴他們關於襯衫、刀和漢斯的事。弄清楚發生了什麼是他們的工作,如果你把所有的證據都供出來,他們就會認定你是兇手,不會再去尋找其他的證據了。你會由犯罪小說家變成死囚犯,變成替罪羊。他們不會相信你與貝琳達·穆雷的死無關,他們會根據梅護士的敘述來確定經過。他們會說時間剛好吻合,說你之前到過那裡,或貝琳達在你離開之後死了。很久以前你就開始描寫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什麼也別說,未來的傑瑞,什麼也別說。

可誰又知道呢?再過一兩個月也許你會忘記這一切的。

至於遺言呢?

不要再寫你熟悉的事情了。

儘管欺騙世人吧。

他們跑到樓下,兩個人都被絆了一下,傑瑞絆了漢斯,漢斯絆了傑瑞,不過因為有漢斯的手機照路,兩個人都沒有摔倒。他們來到了一樓,還不知道該向哪裡走,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布局如何。漢斯選了個方向,傑瑞表示同意。他們走進餐廳,接著是客廳,沒有傢具磕碰他們的膝蓋。客廳里有一道推拉門通向後院。兩個人都不住地喘著粗氣,誰也沒有說話。漢斯扭開鎖,打開門。

沒有必要檢查脈搏了。由於艾瑞克的手被綁在身後,他沒有機會用手臂減弱撞向地面的衝擊力。傑瑞可以感覺到他胃裡在翻騰。

「憋住,傑瑞。」漢斯說。

傑瑞深吸了一口氣,他想憋住,但無能為力。他轉過身,對著牆嘔吐。艾瑞克的頭部撞擊地面的碰撞聲,混著他身體里骨頭的折斷聲仍在他耳邊迴響,那聲音就像在滾動軸承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崩掉牙齒一樣。他用衣袖擦嘴,手不停地顫抖,他意識到自己的腿也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這就像是親手殺死一個人的感覺,如果他之前殺過人,他肯定會熟悉這種感覺的。然而這種感覺從未體驗過。

「你為什麼鬆手讓他摔下來?」漢斯問。

「別賴我。」傑瑞說,「我從來沒有干過這種事。這就是為什麼在電影中做這種事的人看起來像是健美運動員。」

「你堅持就行了。」

「本來讓他在窗外晃來晃去就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是嗎?你想自己單獨完成這件事嗎?」漢斯問,「你覺得沒有我你會做得更好?」

「不,當然不是。」傑瑞說,「我只是不知道我們會殺人。我們剛殺了他,漢斯。」

「媽的,傑瑞,我知道好嗎?在你去教堂懺悔之前,只需要記得他做了什麼。他殺了那些女人,並栽贓誣陷你。」

傑瑞說:「但是我們並不知道,即便是真的,誰他媽會相信我們?」

漢斯說:「好了,我們走吧。」

「什麼?把他留在這裡?」

「我們需要充分把握好時間。」漢斯說,「他的老婆很快就會開始懷疑他去了哪裡,她會打電話的,幾個小時後她可能會報警。他們很快會建立聯繫,因為你們倆都失蹤了。」漢斯說。

「我們不能這樣把他留在這裡。」傑瑞說,「這樣做不對。」

「把他丟在什麼地方並不重要。」漢斯說,「我們將不得不承認發生了什麼,不過一旦警察查明了他是什麼人,那麼這會對我們很有利,再加上這只是一個意外。」

「我不是說把他丟在什麼地方。」傑瑞說,「只是,我們不能把他留在露台上,這樣不對。」

「一切的一切都不對。」漢斯說,他消失在黑暗裡。

傑瑞靠在牆上,他感覺天旋地轉。他蹲下身去,想再嘔吐,但什麼也沒有了,吐出來的只是膽汁。漢斯回來的時候,他手裡拿著一張浴簾。他們用浴簾把艾瑞克裹了起來,翻身時斷裂的骨頭髮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傑瑞從地上撿起艾瑞克的壞眼鏡,放回他手裡。他們把他裹成一個繭,再把他抬起來。那裹著的雙腳時不時地從傑瑞的手中滑落,撞到地上。不知怎的,那死人的分量比五分鐘前更沉重了。傑瑞不再從下面托著屍體了,而是抓住一層層的塑料提著。他們把艾瑞克抬進裡間,輕輕地放在地板上。他再也不能呻吟哼叫顯得自己很性感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傑瑞已經殺人了。

漢斯用手機照著路,他們走出房子,到了前院,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漢斯關上身後的門,上好鎖閂。他們倆若無其事地走到車旁上車,接著若無其事地駛向街道。沒有什麼可看的,一切風平浪靜,沒有什麼,先生們、女士們,只有兩個守法的公民把人摔死後若無其事地駕車離去。

他們開車行駛在馬路上,車裡瀰漫著緊張的氣氛。他不知道漢斯要去哪裡,弄不清楚現在漢斯是要把他帶到警局,還是要把他吊到另一個窗口去。時針指向八點,大街上一切如常。他們開車行駛了十五分鐘,傑瑞艷羨地看著一幢幢經過的房子,停在兩邊的一輛輛車,還有漫步著的行人,眼前的一切都令他艷羨不已。他也想讓自己融進那樣正常的生活,想想晚餐吃什麼、電視看什麼以及鋪天蓋地的賬單。他想要做回傑瑞·格雷,在「阿爾茨船長」把他埋葬到黑暗中之前。

「我們到了。」漢斯說。

「這是哪裡?」

「艾瑞克家。」漢斯說著把汽車駛入車道。他按下遙控器上的按鈕打開車庫門。「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夥計,我們已經騎虎難下了。」

「你在開玩笑吧?」

「我們互相認識多久了?」漢斯問。

「其實我忘了,我甚至不記得我有多大了。」傑瑞說。話一出口,他就想起來了。他四十九歲,一年後步入中年危機。

「你五十歲。」漢斯說,這個新聞幾乎像今天的其他消息一樣令他不安,「你難道不知道你小時候就認識我了?」

「我真的不記得了。」

漢斯笑了:「天啊,我倒真希望這是個玩笑。來,我們到處看看。」

「你不是說他結婚了嗎?」

「我是說了,但你看到房裡有燈亮著嗎?車庫裡也沒有其他車。來吧。」

「是不是說明她不在家?」

「房子里沒人。」漢斯說。

「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就是知道,就像特異功能。」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因為你第一次來時發現只有艾瑞克一個人在家?」

「這是特異功能,偶爾也有出錯的時候。就像我說的,傑瑞,我們承擔著責任。」

他們開車進入車庫,漢斯按下按鈕關上他們身後的門。

傑瑞問:「那麼計畫是什麼?」

漢斯說:「計畫就是我們不要把事情搞砸。」

傑瑞問道:「要是他妻子在家呢?」

「這是個問題,」漢斯說,「但還好我們有這些。」他說著,打開手套箱,取出裝有注射器的皮革袋。

「好傢夥,你還帶著這些!」

漢斯搖搖頭:「不是我的,是我之前在這裡發現的,是艾瑞克的。他就是用這些給你注射鎮靜劑。但他沒有理由把它們留在車裡,對吧?」

「他昨天回家時還開車來著。」傑瑞說。

「那他應該把它們送還療養院,但是他沒有,因為是他自己擅自使用。」

「我們給他的妻子用了,萬一她對藥物過敏,或者我們過量使用了該怎麼辦呢?」

「這種事不會發生的。」

「你怎麼可以這麼肯定?」

「那麼你想怎樣呢,傑瑞?束手就擒嗎?乖乖坐牢,讓世人認為是你殺了那些女人?難道不是艾瑞克乾的?她甚至可能不在家,我們坐在車上辯論的時間越長,就越有可能碰見她。要是早進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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