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死了

親愛的未來的傑瑞,距離搞砸婚禮已經有兩天了。很難說把什麼時候算作你的死亡時間,但前天晚上某個時候,醫生用手揩拭了額頭,沖著護士搖了搖頭,走出手術室,於是他明白,已經徹底無計可施了。那是你成為一頭怪物的第一晚。

你曾經是傑瑞,我也曾經是傑瑞,後來他死了。剩下的只是那個病入膏肓、心理扭曲的雜種。今天晚些時候,他會抓著這副身軀的腦袋撞牆。該死的古德斯特里醫生,你沒有治好我。

該死的曾經的傑瑞,因為你的放縱、你的放棄,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是你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拯救我們!戰鬥在哪裡?過去的傑瑞從第一天開始,到第四天,再到第五天,你讓自己陷入這混亂的境地。你知道你能辦到的,你可以幫這個世界、這個可憐的女孩一個忙,當古德斯特里醫生把消息告訴你時,你明明就可以把槍放到嘴裡。但是曾經的傑瑞很清楚,你沒有這樣做。對於一個希望能夠看到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人而言,這是你自作自受。

人們常說,自殺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他們會說你懦弱。不過人們之所以會這樣說,恰巧是因為他們不理解。剛好相反,自殺的人並不懦弱,他需要十分強大的勇氣來直面生死的考問。這其實是勇敢,自私的行為反而是讓生命苟延殘喘。當你面對媒體的抨擊、法院的宣判時,你的家人會因你而遭受拖累。有些人會說逃避責任就是自私,但事實並非如此。現在,你的死亡就像揭開一塊創可貼,對你的家人而言,這是短暫的痛楚,很快就會逝去。至少,這是你欠他們的。日記、遺書、酒、槍,這是今天的日程安排,老兄。

從哪裡開始呢?你知道開端的,早在那個天崩地裂的星期五你就該飲彈自盡的,或者哪怕在搞砸婚禮的時候。那段視頻(現在點擊量已經達到兩百萬了),還有刀,你和桑德拉因那把刀發生過爭吵。你說服她不要去報警,你做過什麼呢?也許什麼都沒有做,也許你是在哪兒撿的,也許你殺死了一隻碩鼠,不會有人放過一隻碩鼠的,不是嗎?

發現刀後,你和桑德拉下午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新聞。你們彼此很少說話。你剛才看了新聞,等著電話,你知道有人會打來,但不知道誰會打來。史密斯太太還活著,桑德拉找了一個借口過去看過她;也不是參加婚宴的任何人。但這個城市裡還有將近四十萬人。還是沒有人打電話過來。看來殺死一隻碩鼠是有可能的了,這個想法就像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在你腦海中不斷茁壯成長。

但這個孩子在今天早上就夭折了,它是在伊娃打電話過來時夭折的。她問你們是否聽說了,「聽說什麼?」桑德拉問。「聽說貝琳達的事。」伊娃說。「貝琳達怎麼了?」桑德拉問。但毫無疑問,她的腦海中有一列小火車,正轟隆隆地駛過不同的疑慮,最終停在了「我丈夫殺害了她」的那一站,她在那兒下了車。是的,貝琳達死了,有人在她家裡捅死了她。伊娃在電話的那頭哭了,桑德拉也哭了。你也哭了,傑瑞。你為貝琳達而哭,你為桑德拉和伊娃而哭,你為曾經的傑瑞而哭,也為自己而哭。

「太可怕了,會是誰幹的呢?」電話里傳來伊娃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桑德拉只是在不停地說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但其實她知道了。她臉色變得無比蒼白,彷彿在過去的兩個月里一直被保存在冰箱里。他們說了十分鐘,你坐在餐廳里,而桑德拉坐在廚房的灶台旁。她打電話時,一直背對著你,你看著時鐘嘀嘀嗒嗒地走著,貝琳達人生的最後時刻已經消逝,你人生的最後時刻也已經消逝。你心裡很清楚,即便前天夜裡你還十分懷疑,那就是如果你傷害了別人,你會為此付出最大的代價。你注視著時鐘,頭腦中構建著最後一個場景:你會用槍,這樣最快。

桑德拉打完電話,繼續坐在廚房的灶台旁,沒有轉過身來面對你。她在哭,在努力地剋制,可她的身體還是在輕輕地抽動。你迫切地想走到她身邊,用胳膊摟抱著她,讓她盡情地哭,但她絕不會讓你這麼做的。而且,萬一她要跟你說話,你能說什麼呢?一旦你碰她,她就會尖叫,還會死去,你知道的,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所以,你只是坐在桌旁,用手指摩挲著你上次用餐叉留下的痕迹。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是她在說話,可她還是背對著你。她像塊布滿裂痕的玻璃,輕微一碰,就會立即粉碎。

「我沒有殺她。」你說,「我沒有。」

「你迷戀她,事情一清二楚。」她說,很明顯,她讀了日記,「你居然指責我有外遇,那你算什麼東西?你竟然迷戀上比你小一半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看到她眼睛都不夠用了,你甚至還在她上班時去看望她!上班時間!還有……哦,我的天。」她說著旋轉了一下板凳,這樣她就可以面對你了,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像一塊拼圖放對了位置,「那天她帶你回家,她順便回了趟家,所以你知道她住在哪裡!」

「桑德拉——」

「不要說話!」她用手做出一個閉嘴的手勢,「沒有什麼好說的,傑瑞,沒有。」她是對的。

她衝出房間,你沒有叫住她,你也做不到。你能說什麼呢?即使現在她在樓上,剛剛報了警,或者正在鼓足勇氣打算報警,你又能說什麼呢?

未來的傑瑞,你就像是書中虛構的角色。你已經做到了,你自己也承認。

就是這樣,你還有兩份遺書要寫,一份給伊娃,一份給桑德拉。日記最終會被認為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死人了。是時候從暗格挖出槍支了。桑德拉會下樓看到你,然後一臉恐懼,但隨後她會覺得是種解脫。

再見了,未來的傑瑞。如果還有另一種生活在等待著你,希望你能將它重寫得更好。

車庫門在他們身後關閉了,他們兩人都在黑暗之中。

「去年你告訴我,你開始自言自語了。」漢斯說,「你會跟亨利·卡特對話。你現在還會這樣做嗎?」

一年前這還會讓他不好意思,現在,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有時會,怎麼了?」

「亨利思路很開闊,對不對?他構思故事,組織情節。」

「也不完全是這樣。」傑瑞說,「他只是一個名字,就像我工作時戴著的作家帽子,但仍然是我來構思的。亨利並不是我另一個不同的人格。」他說,但有時他並不那麼肯定。亨利直到今天都在幫助他,他有時會懷疑,亨利只是「阿爾茨船長」的另一個名字。

「那麼,現在你就戴上作家帽子吧。」漢斯說,「因為這正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們有活兒要幹了。」

「什麼活兒?」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什麼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漢斯打開車門,車內燈亮了起來。傑瑞可以看到牆上掛著各種工具,諸如園藝設備、繩子、鏟子、成卷的膠帶,這是亨利幹活時的首選工具。

「當我向你說明我的想法時,我希望你像一個作家那樣思考。你能做到嗎?」漢斯問。

「我可以試試。」

「你不只是要試試。」漢斯說,「好嗎?」

「好的。」

「好的。那麼,現在這個故事講述的是一個住在療養院里的犯罪小說家,他患有老年痴呆症,他不斷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但他根本沒有犯過罪,他只是寫了這些罪行而已。但是,他的確有犯罪行為。比如他開槍打死了他的妻子,他在女兒結婚後殺死了一個女孩,還有就是,他很有可能在年輕時殺害過另外一個女孩,所以他不是一個清白的人,可是,他又不應該因他沒有犯下的罪行遭受額外的懲罰。今天,他在犯罪現場醒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到達那裡的,也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這種複述有意義嗎?」傑瑞問。

「整段時間他一直捫心自問,為什麼有的事情他記得,而有的事情他不記得。當然,阿爾茨海默病掩蓋了部分記憶。而且,他因過去痛苦的事情而倍感壓抑。但是,他不記得步行進城,不記得這些女人,任何事情都不記得。最近,他發現自己還被下了葯。沒有人能想像得出他是怎樣從療養院溜出來的,還有他是怎麼進城的。」漢斯停頓下來,凝視著他,「好啦,傑瑞,像構思小說一樣好好想想吧。」

「但是,你說的不是小說。」

「讓亨利去想。媽的,傑瑞,配合我的工作。閉上眼睛,假設你回到寫作房,戴上作家帽子,讓亨利去構思所有情節。你和亨利正在寫下一本暢銷書。」

傑瑞閉上了眼睛,想像著自己回到寫作房。他能記住房間的氣味,能感受到手指下的辦公桌,他十年前買來的玉制盆景依舊擺在辦公桌上,彷彿他昨天還在那裡。他還記得陽光射進房間,每時每刻的角度都會略微不同。還記得掛在牆壁上鑲框的《金剛的逆襲》海報,他不會看到它在褪色,因為這就好像你注意不到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在長高一樣,但你知道它的確正在發生。在影片《金剛的逆襲》中,金剛與他的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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