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砸婚禮後的第一天

你想先聽什麼呢,未來的傑瑞?血?襯衫?還是想先聽刀的事呢?打電話給漢斯怎麼樣?或者你更願意讓我從頭開始說起嗎?是的嗎?從頭開始?好吧,如你所願。

搞砸婚禮成為新聞了,像病毒感染一般擴散。新聞的核心人物是傑瑞·格雷,一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很不幸,他因阿爾茨海默病犯下過錯,並且被拍成視頻傳到網上,目前已經有上百萬人觀看。淫穢視頻和在處於人生最低谷的人的傷口上撒鹽,這就是互聯網對世界的兩大貢獻。

你昨天還記得寫日記,記得把它藏起來,喝幾杯酒,計畫鬼鬼祟祟地跳到窗外,找個地方再多喝幾杯。你還記得爬出窗外後,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空氣如此清爽,輕撫著你的臉龐。

你喝醉了,所以不必擔心你走得有多遠,不必擔心一杯酒多少錢,或者身處什麼酒吧。即使這些都發生了,你也不知道。你只知道,「阿爾茨船長」有時在你寫完日記之後會接手,等他再放你自由,已經是早上六點鐘了,你呆坐在沙發上,關節僵硬,雙腳酸痛,上身赤裸,好像你走了好幾公里似的。你起初甚至沒有發現血跡。你走進洗手間,在鏡子里看到自己。傑瑞·格雷看起來面色蒼白,疲倦不堪,他眼角布滿魚尾紋,嘴角滿是法令紋。傑瑞上身赤裸著,胸前、手臂和臉上有成片的血跡。

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亨利?

傑瑞的大腦死機了,傑瑞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天晚上之後傑瑞的世界更糟糕了,但他不知道。

傑瑞,你衝到樓上,害怕極了。你打開卧室門,感覺天旋地轉,要是你發現桑德拉在那裡,牆壁上滿是鮮血,你肯定扯著嗓子尖叫,震耳欲聾,至死方休。但還好,沒有血跡。你站在那裡,端詳著熟睡中的她,過了一分鐘才回到寫作房。你找不到你的襯衫了,不在洗衣房,不在洗手間。你心想,如果「阿爾茨船長」想誘導你陷入困境,那麼他會把所有真相都掩蓋起來。也許他已經掩蓋了起來。你移動辦公桌,用螺絲刀撬動地板,發現了藏在下面的襯衫。這不再是婚禮的襯衫了,而真正是葬禮的襯衫,因為上面染滿血跡。你又把它放回地板下,並把所有的東西歸位。你走過去,關上開著的窗戶,你曾以傑瑞·格雷的身份從窗口爬到屋外,但爬回來時不再是傑瑞·格雷了。你是「阿爾茨船長」,「阿爾茨船長」還有另一個名字,對吧?他是亨利·卡特。很明顯,那件襯衫說明,亨利喜歡寫他所知道的一切。

你上網搜索新聞網站,查詢和那晚有關的新聞報道,但什麼都沒有找到。你在洗手間洗掉臉上和胸部的血跡,吞下兩片抗抑鬱的藥片,躺在沙發上,不知如何是好。你又吃了兩片葯,之後就睡著了。你一直睡到中午,醒來時口乾舌燥,但其他感覺都還不錯。你想起了一切,然後檢查身體,尋找割傷、瘀青和血跡,但一無所獲。

是刀,對不對?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此刻,那把刀仍然藏在你的外套里,只是在等待著改變這一切,如果你發現了它,那麼你可以把它與襯衫藏在一起,但你沒有找到,桑德拉看見會嚇死的。你走進客廳,看見她在陽光下坐在沙發上看書。

「中午我們是不是有飯局?」你問她,你的聲音有些嘶啞。

「有,」她說,「今天上午,伊娃和瑞克過來邀請我。」她說的是邀請「我」而不是「我們」,「我告訴他們我們不去了。」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傑瑞?」

你告訴她你很抱歉。

「我知道你有悔意,」她說,「但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桑德拉——」

「你一身酒味汗味。去洗個澡,中午我給你做飯。」

你想過告訴她,但怎麼告訴她呢?你能說什麼呢?

你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走下樓來。桑德拉在寫作房,你辦公桌上放著個三明治。她正在整理房間。她手裡拿著外套,問你襯衫在哪裡。還沒有等你撒謊說你不知道,她已經把外套搭在手臂上了。她頓住了。口袋裡的沉重讓她察覺到裡面有什麼。

每當故事演繹到三分之一你就能猜出結果來,所以你已經明白她在口袋裡發現了刀。

刀在口袋裡,刀刃朝上,很幸運沒有傷到誰。她把它抽出來,捏在手上,這跟她偶爾把從浴室排水溝里抽出的頭髮捏在手裡時的動作一樣。你們兩個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這並不是你們的菜刀,你們倆都可以看到刀刃上的血跡,你們倆都可以看到對方臉上恐怖的神情。這把刀長不足六英寸,深色刀柄,邊緣有鋸齒,這把小刀將是世界上最大的刀。

「這到底是什麼,傑瑞?」

看著眼前這把刀,你心裡很清楚,這跟搞砸婚禮一樣糟糕,你本來應該給它配上刀套的,它的存在讓帶血的襯衫有了不同的意義。

「傑瑞?」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站在門廳,淋濕的頭髮吧嗒吧嗒往下滴著水,你已經穿好衣服了,但你意識到自己渾身都還濕漉漉的。起初你以為是汗水,但後來你意識到你剛洗完澡,沒有擦乾身子就把衣服穿上了。「我不知道。」

「拜託,不要說你不知道,傑瑞。你想想,你需要好好想想。這兒有血,」她說,「這是血!」

「我們不知道。」你說。希望它能變成別的什麼東西,或者醬油,或者顏料。刀上的東西可能就是你弄到襯衫上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像血,但肯定不是血。

「是血。」她說。

「我不知道。」你一連說了好幾遍,一遍又一遍。

你在說話時桑德拉也在說,一遍又一遍地說,她說的是:「你做了什麼?傑瑞,你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

桑德拉想要打電話報警。你祈求她不要,畢竟一切還不能肯定,一切都還是未知的。她打電話給伊娃,問她午餐怎麼樣,問她還有沒有別的人沒有去。她說大家都到齊了,包括瑞克最好的朋友,正是他最好的朋友把視頻傳到網上的。如果你要捅死什麼人,那就是他。

應該是他。

桑德拉同意不報警,只是暫時不報警。但是,如果她還發現了別的東西,她就會報警。

你打電話給漢斯,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包括襯衫、刀、血。他說你可能是在別的地方發現刀的,這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辯解。他說血可能來自別的地方,比如牛、狗的身上,也許這甚至不是血。

「擔心你不知道的事情沒有絲毫意義。」他說,「等你了解了詳情,那才值得擔憂。但在那之前,就試著一切如常吧。」他說,你可以看見他在說到「如常」這個詞時用手指畫了個感嘆號,在人們對你進行「傑瑞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如常」的審訊時,他們也會做這個動作。

「可我不記得了。」

「什麼也不用記得。」他如是說,或大致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他的話是不是模稜兩可的含義,或者他是不是在擔心已經出現最壞的情況。

是不是真就像他說的那樣,你在別的地方發現了刀?

好消息:真的嗎?你以為還有好消息?

壞消息:血淋淋的襯衫,血淋淋的刀,會不會你真的不僅僅是一個喜歡甜點的人?

傑瑞正要從沙發上起來,這時他看見電視上出現了他的照片,下面是他的名字。記者說:「傑瑞·格雷,因在他女兒婚禮上的講話的一段視頻,去年在互聯網上走紅,如今因一則匿名消息來源被認為與罪案現場有牽連。」在微微搖晃的背景下出現了「網路紅人傑瑞·格雷」罵自己的妻子是婊子的畫面,在他身後是他滿臉震驚的女兒和她的新婚丈夫。計時器正嘀嗒嘀嗒地倒數作響。

傑瑞·格雷,一炮走紅。

傑瑞·格雷,槍殺妻子。

有人會把他的故事改編成歌曲或拍成電視、電影。

婚禮錄像結束後,他坐了回去。電視畫面重新顯示著今天的案發現場,警察在來回走動,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背著個有金屬配飾的公文包,另一些脖子上掛著相機的記者正在包里摸索著鏡頭。今天到場的記者看起來很像工薪族,袖子卷著,沒打領帶,這使新聞顯得更加真實。好像因為情況緊迫,這人沒空穿外套打領帶,甚至連鬍子都沒刮就跑了過來。他面對著攝像機繼續說:「具體細節還有待調查,警方大概已經找到了兇器。眼下,有證據顯示這位前犯罪小說家與這個案件有關,這表明,格雷現在生活在他曾虛構的現實之中。此外,昨天在傑瑞·格雷以前的住處發現的一件帶有血跡的襯衫表明他是殺死貝琳達·穆雷的兇手,貝琳達·穆雷是克萊斯特徹奇市的一間花店的老闆,去年曾被人謀殺,就在格雷殺死他妻子的前兩天。匿名消息來源聲稱——」

漢斯關掉了電視機。

傑瑞站起身來,說:「我們走吧。」

漢斯說:「我們去警局前得先找到你的日記。」

「那已經不重要了。」傑瑞說。

「當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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