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天

未來的傑瑞,他們正在安裝警報器,你能相信嗎?天啊,接下來他們是不是要給你安裝一個巨大的貓門啊?然後你得……等等,收到了一條來自亨利的消息,亨利,管那個叫什麼?哦,這不是叫貓門,就是叫門而已。你得戴上一個該死的項圈,確保街上其他患有痴呆症的老爺爺不會闖進來,然後搶劫冰箱、在地毯上拉屎、破壞客廳里的傢具。

其實這些都是那個誰的主意,那個大胸心理諮詢師。今天上午桑德拉給她打電話說你又出去遊盪了,諮詢師說這的確是會發生的。明天會有人來,在所有進出的門上安裝警報器,包括車庫門。窗戶上沒有警報器,因為如果你想從窗戶逃走從而不觸發警報器的話,那說明你還是神志清醒的;而警報器只是為了防止「阿爾茨船長」駕駛著你的身體失事而已。對於你的走丟,桑德拉沒有表示同情,反而落井下石。天啊,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又不是受苦的那個,她又不是失憶的那個。要是你能找到車鑰匙,你就可以買頂帳篷,開車到海灘,做棉花糖賣去,讓你那個有控制欲的老婆胡作非為去吧。

距離婚禮還有不到三個星期,你不敢看你的信用卡賬單了。順便說一句,你也不用看了。因為現在賬單都在網上顯示,而你又不記得賬號或密碼,所以無法訪問了。不過,說實話,未來的傑瑞,在這場失憶遊戲中,你想過說不定只是桑德拉篡改了賬號或密碼。她想讓你問她,然後她會告訴你還是原來的賬號或密碼,但你的反應不會讓她滿意的。

你今天和漢斯交談過了,他過來看你。他不像桑德拉,他是站在你這邊的。他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也會同情一下。他給你展示了一下脖子上的新文身,比衣服領口要低一點兒,所以他得把短袖往下拉一拉,只見上面文著指甲大小的「刀鋒狂人」。

「老兄,我喜歡你的書。」他說,「我為你驕傲。」

你跟他說了警報器和外出遊盪的事,以及鄰居對你的指控。

「你一定備受打擊,老兄。」他說。他是你朋友里唯一一個叫你「老兄」的人,其實你很討厭這個稱呼,但漢斯偏偏這樣叫你,這是漢斯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像是馬路對面的那個太太瘋了。」

「是瘋了,她比我更像是個老年痴呆症患者。」

「你什麼時候開始被軟禁的?」

「今天早上,我不能在桑德拉不知情的情況下開門。」

「警察呢?他們會認為是你在她家牆上噴漆了嗎?」

「可能吧。」

「婚禮進展得怎樣了?」

「這一定會成為今年的社交大事,桑德拉和伊娃都在四處奔走。明天晚上她們要前往餐廳試吃甜點,我也跟他們一起去,這樣我就不會亂跑了。」

「聽著很有趣。」

才沒趣呢,你會站在那兒,像個白痴一樣試吃食物,他們會問你哪個最好吃,無論你提出什麼意見都會被一個女孩否決。「傑瑞喜歡巧克力味?哦,對不起,傑瑞,參加婚禮的人更喜歡香草。」

桑德拉問怎麼處理史密斯太太的事,你開玩笑地說雇一個職業殺手吧,但她沒有笑,也許這真的不好笑。但在未來,傑瑞,當你回首往事之時,你會對整件事情都付之一笑。桑德拉出了個主意,要在史密斯太太家門口留一個裝有現金的信封,足以支付重新刷漆的費用。你不喜歡這個主意,並不想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賠付,何況現在你正缺錢,萬一病情加重你需要請家庭護理呢?你對桑德拉說,史密斯太太會知道是誰送的,畢竟還有誰會因為內疚來賠付呢?

希望這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了。你似乎已經到了憂鬱症的最後一個階段了,這是桑德拉說「越來越糟」的那天說的。現在,無論病情有多糟糕,發展有多快,現在都需要準備好。你已經到達第五階段了,你已經接受了難以自控、外出亂走的事實了,這又不是世界末日。就算你忘了怎麼用盤子,誰又會在乎呢?

媽的,你可能真的忘了怎麼用盤子。今天下午,你有點兒餓,便熱了一罐義大利面。這並不需要什麼精湛的廚藝,只要用開罐器開啟,把麵條倒入碗中,再把碗放進微波爐加熱兩分鐘即可。你不會把房子燒掉的。你剛吃了一半,桑德拉就下班回家了,她走了進來,注意到你沒有用盤子。是的,未來的傑瑞,你把麵條直接倒在桌子上。即便桑德拉給你指出來了,你還是花了幾秒鐘確認了自己沒有用盤子。

那一瞬間,你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了,你再也不能擺脫「阿爾茨船長」了,它要一路陪你到墳墓里長眠。

可悲的是,傑瑞,也是時候接受它了,病情加重得太快了,你告訴所有人,你會參加伊娃的婚禮的,至於聖誕節卻有點兒不妙。還是看看好的一面吧,至少今年你不會因為買錯禮物搞得一團糟了。

好消息:再次跟漢斯談心真令人開心。婚禮籌划進行得很順利,你從未見過伊娃如此快樂。這些天她笑得如此燦爛,你禁不住想哭,因為你就要看不到了。她太像二十五歲時的桑德拉了,母女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真是怪異啊。收音機里正在播放伊娃寫的這首《心碎的男人》,一經發行就榮登音樂排行榜的第十二名。雖然你更喜歡聽她演唱,但這樣也仍舊讓你激動不已。她現在已經賣出第二首歌了,並說第三首已經有了稿約。

明天晚上我們將去試吃婚禮用的甜點。到時候桑德拉的妹妹會請人到你家參加桑德拉的驚喜生日派對,肯定很有趣。

壞消息:你吃面時在桌子上留下了叉印。一年前,如果桌子不小心弄上了印跡,桑德拉會建議買張新的。但這次她沒有,這說明她有外遇了,昭然若揭。你想知道這些都是怎麼串聯起來的,在這方面你可是位專家。不久她就會想方設法誆你搬進療養院,接著她就可以趁著你不在時買張新桌子。她可以和替代你位置的男人在各大百貨商場出雙入對,揮霍你的錢。桌子就是證據,表明她已經開始行動了,至少你已經知道她為什麼要更改你網上銀行的密碼,撕掉日記里的兩頁:因為她不想讓你花「他們的錢」。你一定很早就發現了端倪並且寫了下來,後來被她發現了,便撕毀了證據。

同時,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過去幾個星期她長時間不在家中。你不想讓她知道你已經察覺了,所以,還是乖乖聽媽媽的話吧,未來的傑瑞。在沙發底下的暗格里藏日記實在是太蠢了,這表明這種疾病對你的影響要比想像中的更加嚴重。是時候把它和書稿的備份藏在一起了,你知道在哪兒。

漢密爾頓護士打電話叫來律師,半小時前傑瑞還知道他的名字,現在已經記不得了。他的記憶如同蜂窩乳酪一般,猶抱琵琶半遮面。他隱約可以聽見電話中的談話,但不過隻言片語罷了。漢密爾頓護士掛斷了電話,對他詳述了一遍。

「日記將被視為證據,尤其是如果它記載了槍殺桑德拉的明確意圖的話。你的律師說我們必須小心。」她說,「不過,他也說,因為這是你的私人日記,你有權去看一看。他祝我們好運,並隨時告知他最新進展。」

「那不單是日記。」傑瑞說,「也是我的隨想錄。」

之後,她打電話給艾瑞克,告訴他到那幢房子里與他們會合。這次的對話很簡短,漢密爾頓護士偶爾點點頭。當路上的車輛之間有間歇時,她發動了汽車。他們默默地開著,車離他家越近,一切就越來越清晰。他不記得上一次在這裡的情形,但他依稀覺得上一次正是在這裡殺害了桑德拉。他認為這仍然有待證實,希望日記會給他們提供一些答案。

他們在屋外停了車。他正要下車,漢密爾頓護士拽住他的胳膊:「咱們先等等艾瑞克,不會太久的。」

「我們不能等。」他說,「我必須弄清楚,我必須弄清楚。」

「就幾分鐘。」

他很想打開車門衝進屋子,但還是決定等待。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向她介紹起這幢房子來,說他多年前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那時他和桑德拉會看各種出售房,見各種房產中介,他們開車經過這裡時看到這座房子前掛著「開放參觀」的標誌牌。這些細節在他的頭腦里清晰如昨,想到他對最近發生的事反而忘得更快,更加沮喪了。當他們走進房子,自然就會找到他們在這裡過完一生的印記。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確在此過完了一生。」傑瑞心想。

一個身著淡藍色連衣裙、腳蹬同色鞋子的女人從街道對面向這邊步履匆匆地走來,很明顯她有話要同他們說。傑瑞認識她。

「他在這裡做什麼?」史密斯太太問,那個「他」字在傑瑞聽來彷彿是他不僅開槍打死了妻子,還把她給吃了。

「你是哪位?」漢密爾頓護士問。

「我是被那個……那個開槍打死老婆的兇手騷擾過的鄰居。據我所知,他曾經也想殺了我。但我很幸運,我還活著。」她說,接著停頓了幾秒鐘,以凸顯彼時情形的恐怖,「我報警了,警察正在路上。」

「也許你應該到裡面去等他們。」漢密爾頓護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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