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為了誰 7

開完教授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貴船發現久坂沒有預約就來了,旁邊還坐著彷彿戴著面具的藤堂。

貴船還以為他們是過來辦事順便拜訪,沒想到久坂竟說出了讓他倍感意外的話。

「老師,你這兒是否來過一個女記者?」

「女記者?」貴船搖搖頭,心裡卻很好奇,就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嗎?」

「上回那件事,家屬不是不滿意,吵著要再度調查嘛。不知是不是家屬透露了信息,一個女記者好像在四處打探消息,還跑到我們那兒去了。」

藤堂遞了一張名片複印件過來。

「咲間倫子……」貴船拿著複印件,又問,「她是什麼人?」

「她是專門報道醫療相關事件的記者。我有個熟人跟出版社很熟,幫我搞來了這幾年咲間記者參與的幾次報道。」

久坂說著把報紙一張張攤開,全是貴船有印象的事。醫療過失、醫療訴訟、大醫院的管理混亂,還有收受賄賂……

「還有這些書,我剛在書店買來的。」

全是紀實類書籍,光看標題就言辭犀利,個個具備要撕開醫療機構黑幕的刺激性。

藤堂接著念起筆記。

「她原本是《每朝新聞》的記者,在社會部和文化部幹了十年,後來跟厚生勞動省職員結婚,跟隨對方到國外赴任,辭去了報社的工作。然而回國後丈夫突然去世,她堅稱治療過程中醫院存在醫療過失,還告了醫院。以此為契機,她開始進行醫療相關的主題取材,成為自由撰稿人,向報社和大型周刊雜誌社出售特輯報道。另外,她去年以紀實作家身份獲得了竹橋出版的紀實類大獎,引來了多方關注。」

貴船聽完介紹,突然很不高興,就問:「她到你那兒去採訪什麼?」

「是為了不久前去世的小西悟先生,說想問問跟臨床使用的『核心』有關的問題。我拒絕了採訪,說這件事沒什麼好說的。後來她好像還去了材料外包商和佐山製作所那裡,當然他們都沒有接受採訪。」

「那不就沒事了嗎?」

貴船想儘快結束這個麻煩事。

「有件事讓我們比較在意。」

藤堂目光變得銳利。

「為我們提供材料的東京人造絲的負責人說,咲間向他們出示了設計圖,詢問這些材料是向誰供應的。」

「出示了設計圖?也就是說,設計圖泄露出去了?」

貴船忍不住探出身子。

「恐怕是的。可是很難想像是從本公司泄露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想說,設計圖是從我們研究室泄露出去的?」

「沒錯。」藤堂毫不遮掩地回答。

貴船沉吟了片刻,一臉沮喪地盯著眼前的虛空。

「您心裡有數嗎?」藤堂追問陷入沉思的貴船,「比如心懷不滿的研究員,應該有的吧?還有在這件事上支持家屬的人。」

「能拿到那份設計圖的應該只有醫生。如此一來……」貴船猛地抬起頭,「要麼是葛西,要麼是三島……」

前者是曾為死者進行搶救的實習醫生,後者則是通過電話指導搶救的指導醫生。兩人在事情發生後,都因為搶救手段不當遭到了強烈的批判。他們曾反駁說這明明是特殊病例,卻沒有人事先給出恰當的指示。雖然最終他們的主張被院方認可了,但要說他們對此事懷有強烈的不滿,也一點都不奇怪。只不過——

「那兩個人都是門外漢。」

藤堂無比冷靜地提醒到,貴船也點頭贊同了。專業不同,就很難得到設計圖。

「難道說……」貴船小聲說,「是卷田?」

這一話題太敏感,藤堂沒有回應,但以目光表達了肯定的意思。

卷田是一村走後在心血管外科擔當貴船左膀右臂的人物。不過他跟一村不一樣,卷田與貴船是大學同門,兩人有著緊密的師兄弟關係。

「難道那傢伙——」

「老師。」藤堂彷彿要打斷貴船的迷惑般搶先說道,「人只有在被逼上絕路的時候才會暴露本性,老師在這件事上指責了卷田醫生的過失,家屬又展現出了戰鬥到底的態度,對卷田醫生來說,這想必就是絕路了。」

貴船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就是卷田的過失。」他再度斷言道,「是那傢伙考慮不周,才導致了現在這個結果。」

「卷田醫生接受這個結論嗎?」藤堂問。

沉默降臨,沉默中暗流涌動。

「什麼鬼記者。」貴船不甘心地說,「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醫生和廠商願意研發醫療器械。」他直接說出了心裡話。

「這些人都想得到什麼啊?長生不老嗎?那怎麼可能!完美無缺的醫療技術是根本不存在的。醫療過程就是用失敗的經驗、假說和實驗積累起來的,一味譴責失敗,醫療就不會發展。一個記者打著正義的旗號,認為我們是大醫院所以不可原諒,那樣醫療能進步嗎?長遠來看,這不就是自己勒死自己嗎?要是有人讀了這個記者的文章,認為醫院不可原諒,等他將來得了心臟病,卻被告知只能接受技術比外國落後好幾輪的手術,他能坦然接受嗎?別搞笑了。我跟你說,這就是不了解醫療發展歷史的蠢材的論調!」

貴船唾沫橫飛,越說越激動,還用力拍了一下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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