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過了龍抬頭,但北平依然是連天大雪。
這樣的天氣,如果不是火燒到了眉毛,一般人是不會出門的。
大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好長時間,才會看到一兩個狂奔的行人,或是一輛小轎車。
一座不大的酒樓,四五個男子沒進包廂,而是圍著大堂中間的火爐,剝著花生,天南海北的聊著。
其中兩個穿著警察的制服,裡面套著棉襖,看起來臃臃腫腫,像兩頭矮壯的熊。
另外三個穿著長袍,上面罩著紅綢褂,看起來也是不差錢的。
但眉目間透著几絲兇相,一看就不是混正經行當的。
五個人天南海北的聊著,聊時局,聊女人,也聊這見了鬼一般,大雪不停的老天爺。
聊到興頭上,抓起酒碗抿一口燒刀子,然後哈一口酒氣,再暢快淋漓的低吼一聲。
男人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聊的興緻正濃,門帘被人掀開,一股寒風夾著碎雪,撲面而來。
一個穿著皮襖,帶著皮帽的漢子擠進門,飛快的放下門帘,從懷裡抽出了手,哈了兩口氣,又放到了火爐上。
「五哥……老五來了……」幾個酒客和漢子打著招呼。
「哥幾個都來了?」陳伍笑眯眯的問了一句。
「好長時間不見五哥了?」酒樓的老闆迎了上來,「這段時間在哪裡發財?」
「發什麼財,天寒地凍的,路特么還沒化呢?」陳伍笑罵了一句,又掏出煙盒,挨著發了一圈。
他明面的身份是毛皮商人,專跑蒙察幾地,做牧民的生意,暗則收集華北方面日軍的情報和信息。
沒事的時候,就窩在天津,當王天木的跟班。
王天木既然來北平,陳伍自然是跟著的,順便也利用自己的渠道,幫王天木打探一些小道消息。
「都坐!」陳伍擺了擺手,「怎麼不上菜?」
「這不是等你呢么?」一個漢子笑道。
倒不是差錢,而是主人都沒到,客人先大吃二喝起來,委實有些不禮貌。
「那就開始吧!」陳伍喊過了掌柜,「切幾樣冷盤,牛肉肘子隨便上,然後再上口鍋,不進雅間了,就架這爐子上,羊肉先切三斤,不夠再說……」
「好嘞!」老闆應了一聲,到後面準備去了。
「哥幾個打問的怎麼樣?」陳伍抿了一口酒,又不緊不慢的問道。
「日本人的口風很嚴,問到的很有限。」一個警察嘆著氣回道,「現在只問到,是被人從房頂上破了洞,從上面滑進去,把人殺了又離開的……」
「幾個人?」陳伍緊跟著問道。
警察搖了搖頭。
陳伍又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三個漢子。
這三位明面上乾的是正經營生,其實都是撈偏門的:銷贓,販毒,偶爾也會做無本的買賣,有機會,也會給山上的土匪和游擊隊送送糧食……
陳伍讓他們打問的,是暗地裡的消息。
最瘦的漢子沉吟了下:「該問的山頭都問過了,這一個多月以來,沒有生人來拜過山頭,城裡也沒見過什麼可疑的生面孔……」
這就奇了怪了?
不是軍統的人乾的,也不是中統的人乾的,現在連黑道上也打問不出消息來,難道這案子,真是地下黨做的?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人家川島,和那邊根本沒打過交道,根本沒什麼過結。
地下黨吃撐了才會這麼干。
又想到王天木漫不經心,好像無所謂的態度,陳伍又犯起了嘀咕。
區長肯定知道一些內幕,不然給他交待的時候,目的不會那麼明確:
問一問,現場有幾個人的痕迹……再問問,這段時間,北平城裡有沒有出現什麼陌生的勢力……
問第二點的意思是,是不是有人求財,盯上了川島。
但好幾天過去了,這樣的人見了好幾撥,打問到的,也只限於人是被掐死的,刺客是從房頂上潛進去,又從房頂上離開的……
其它的一概不知。
算了,先把這一撥應付走,回去彙報給區長,看他怎麼說。
陳伍在腦子裡轉著念頭,邊應付著桌上的這幾位。
他掏出幾張紙幣,一個面前分了一張,然後把剩下的分成兩摞,分給剛剛提供了消息的那兩位。
其他四個人沒大的反應,把鈔票裝在口袋裡,又朝著陳伍抱了抱拳:「伍哥豪氣!」
只有那個警察,在往口袋裡裝錢的時候,眼珠輕輕的轉了轉。
先上來的是拼盤:切成薄片的牛肉和肘子,上面淋著紅油和麻油,光看顏色,就讓人食慾大增。
「哥幾個,別生份!」陳伍率先拿起了筷子,指著冷拼說道,「好不容易湊一塊,好好喝兩杯……」
「好,喝!」幾個人一聲大吼。
菜吃的差不多,開始猜拳了,警察湊到陳伍的身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五哥怎麼突然對川島感興趣了?」
陳伍眼皮跳了跳,裝作神秘兮兮的樣子,伏低了身子,壓低聲音說道:「我敢打聽這個,自然是有人委託的……」
說著,他又往身後瞅了一眼,看四周再無閑人,又說道:「剛死的這位結過婚,甚至生過孩子……都不知道吧……」
「噗」的一聲,剛問話的那個警察,把喝到嘴裡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扯蛋呢吧?」警察瞪著眼睛問道,「從來沒聽說過……」
「孤陋寡聞!」陳伍譏笑了一聲,「對方來頭也不簡單,是蒙古王公……不過結婚一年多,兩個人就離婚了……就是他,聽聞這位的死訊後,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在北平有關係,便拜託我打問一下……」
「還真沒聽過啊?」幾個混偏門的漢子頓時來了興趣,「講講?」
「具體的不知道,我也是聽說了,才知道有這麼一出典故。」陳伍搖著頭,「估計是念著舊情,想儘儘心意,看能不能報一下仇,畢竟還有孩子不是……」
幾個人看陳伍不像是在說假話,看來是真不知道,便沒有再追問,只是興高采烈的討論著。
那個警察也是一臉八卦的模樣,只是在陳伍不注意的時候,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這樣的天氣,再適合的就是涮羊肉,喝燒酒,一頓飯懂吃的好不熱鬧。
陳伍一直記著,待會還要去找王天木,一直壓著酒量沒敢多喝。
剩下的五個興緻卻極高,張牙舞爪的劃著拳,沒多大功夫,就醉倒了兩對半。
看剛才問他怎麼突然對川島感興趣的那個警察也喝了七七八八,陳伍的疑心才稍稍的去了一些。
要是警察真的懷疑他的身份,肯定會對他抱著戒心,要麼是半路跑出去報信拉人,要麼是裝醉,暗中跟蹤。
看來是巧合,或是隨口的一句話。
再一個,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應該不會反水的……
陳伍結了賬,又讓老闆叫著夥計,把幾個醉漢扶到樓上醒酒,然後離開了酒樓。
等陳伍離開,夥計把五個醉漢扶上了樓,那個警察突然睜開了眼睛。
確實醉了,但還沒醉到人事不知的程度。
又等了半個小時,確定陳伍不會去而復返,他掙扎著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酒樓。
恰好,一輛馬車從路邊經過,警察猛撲了過去拉住了馬籠頭。
車夫被嚇了一跳,剛想罵一句,但一看對方穿著一身黑皮,到了嘴邊的髒話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臉上換成了一張笑臉:「這位官爺,天冷,路滑,慢著點……」
「送我去警察局……」警察吐著酒氣說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
天見可憐,還能從黑皮身上賺好處的?
車夫稍稍的低下了腰:「官爺哪裡話,你說哪一家,小的順路送你過去就是……」
警察爬上了馬車,說了警察局的位置,車夫一揚鞭子,馬兒刨了一下蹄,拉著馬車往前走去……
畢竟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微末之時,這六個人沒少混在一起,在北平城裡做無本的買賣。
後來陸續發達了,沒發達的也有了糊口的營生,不過除了陳伍,剩下的五個依然還在北平城打混。
而最發達的,好像就是陳伍。
一直自稱在做皮毛買賣,時不時也會拉幾車皮毛來北平城裡銷貨,但更多的,乾的卻是打聽消息的勾當。
其實陳伍是什麼身份,剛才的這五位心裡多少有點數:即便不是特務,也肯定和特務沾著邊。
不然一個皮毛商人,打聽那麼多和日本人有關的消息做什麼?
若是平時,警察打問到消息,賣給陳伍,只要拿到錢,心裡即便好奇,也不會亂懷疑,更不會亂打問。
但架不住,這次的事兒太大……
案子發了的第三天,也就是封城搜捕了兩天之後,連根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