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塵計畫迷航 9

「什麼?你說庭外和解?」

接到田村大川法律事務所的電話通知後,三田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負責訴訟的中川律師早就一臉凝重地告訴他,原告方請的代理律師神谷會讓這場官司變得極為難打。

可儘管對方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三田還是懷有輕敵的態度。

他想,反正對手只是個中小企業,就算理論組織得再怎麼好,也不可能打贏官司。同時還想,田村大川可是企業法務方面首屈一指的律所,中川作為其中的頂級律師,就算嘴上說得再怎麼嚴重,到最後肯定也會正中對手要害,把局勢逆轉過來。

可是,這些天真的想法都徹底破滅了。

就算拒絕法官的庭外和解勸告,敗訴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另外中川還說,要想再拖延下去,恐怕有點困難。難道真的沒有逆轉的可能性了?

「在電話上實在不好說,我馬上過去。」

三田掛掉電話,立刻趕往律師事務所。可是他做夢都沒想到,中川竟會說出如此令人震驚的話。

「我認為接受和解比較穩妥。」

對一直把持中島工業法庭戰略的三田來說,中川的這句話就等同於「認輸」。這個長期以來一直保持著合作關係的夥伴,竟對他提出了認輸的建議。

「這是為什麼啊,律師?」但三田仍不想放棄,「對手只是個吹口氣就能散架的中小企業啊。就演算法官提出了和解方案,不是也可以拒絕,再拖延一些時間嗎?就算我們敗訴了,還可以上訴、申訴,這樣不就有更多勝算了嗎?在此之前,對手就該倒掉了。」

三田所謂的勝算,並不是指法庭上的勝敗。就算在法庭上輸了,但只要把佃製作所拖垮,就是他們的勝利。三田可是帶著任務在做這件事的,他絕對不能就這麼輸了。

「不是這個問題。」這個和解方案也讓中川的自尊大受打擊,「按照日本法律規定的流程,我們確實可以上訴、申訴。可是三田先生,那樣做的前提是,只要重新審理就有可能推翻之前的判決啊。很抱歉,在這次訴訟中,這個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但也不是零啊。」

三田依舊不鬆口,中川卻搖了搖頭。

「這官司再打下去也沒有勝算,只會讓貴公司身敗名裂。」

「讓我們身敗名裂?」三田怒火中燒,「你想說的是會讓貴事務所身敗名裂吧?」

三田說中了律師事務所這邊的想法。田村大川法律事務所是日本國內的一流律所,因此,他們絕對不想在法庭上輸得太難看。

「律師,我不同意和解,我們要上訴。」三田斬釘截鐵地說。

中川一臉為難地抱著手臂,青山在旁邊看著他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最終決定權在貴公司。」中川硬擠出了一句話,「不過這個官司再打下去,註定會敗訴。我認為,就算上訴了也毫無勝算。不,法院很有可能駁回上訴。至於接下來到底要怎麼做,還請貴公司內部討論清楚。三田先生說佃製作所一定會資金斷鏈,但您真的確定嗎?從這場對方佔據絕對優勢的訴訟來看,那邊很可能會得到新的資金來源,不是嗎?」

「那種事不用您明言,我自然明白。」

三田不高興地說完,轉身離開了顧問律師事務所。

官司只能繼續打下去。

無論顧問律師怎麼說,三田都已經下定了這個決心。然而就在第二天,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東京經濟報》上登載了一篇專題文章。

三田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專題版面,「中島工業」幾個字迅速吸引了他的目光。「企業戰略毫無仁義可言」這幾個大字躍入眼帘。

三田瞪大了眼睛。文章中大力批判了中島工業的法庭戰略,記者還認真採訪了此前被這一法庭戰略拖垮的幾家中小企業的經營者,收集到不少怨嗟之聲。

「這到底是……」

拿著報紙的手氣得發抖。三田突然想起,大約一個月前,確實有個《東京經濟報》的記者向他提出過採訪申請。

他還記得那名記者姓高瀨。他聲稱自己正在就各種企業戰略進行取材,問三田能否介紹一下他負責的中島工業的法庭戰略,是通過宣傳部找過來的正式採訪。

現在說起來有點蠢,不過當時三田根本沒想到對方竟會寫出一篇批判中島工業的文章。

大企業邏輯,不顧一切的利益至上主義。文章揭露了中島工業的種種手段,字裡行間透露著彷彿揭發大國憑藉絕對軍事力量蹂躪小國之行徑的正義感。這對企業形象的損害程度難以想像。

三田在採訪中得意地透露了自身的想法和中島工業的戰略,在文章中被引用,但成了踐踏中小企業之誠意和真心的大企業之傲慢的佐證。

採訪時,記者聽著三田的敘述,曾幾次震驚、感動地連連點頭,一邊記筆記一邊操作錄音筆。三田因此相信,最後寫出來的文章一定充滿對中島工業企業戰略的溢美之詞。

今天三田比平時早到了許多,於是他趕緊從辦公桌上的名片夾里找到上回扔在裡面的高瀨的名片,打了對方的手機。

「您好,上次承蒙您關照了。」

高瀨明明寫出了中傷中島工業的文章,卻若無其事地接起電話。

「我看了今早的報紙。那篇文章有點奇怪啊。」

對方如此淡定,三田更是氣憤,便直接切入主題。「我不記得自己答應為這種文章配合你的採訪啊。」

「有什麼地方出錯了嗎?」高瀨反倒問了他一句,「我認為那篇文章完整還原了三田先生說的話呀。」

高瀨措辭充滿挑釁,跟採訪時點頭哈腰的態度判若兩人。

「我說的不是這個問題。你這篇文章,從頭到尾都在指責我們。你這是使詐啊。」

「是對是錯,該由讀者來判斷。」高瀨說,「這篇文章是完全以採訪資料為依據寫成的,我對內容很有信心。文章要怎麼寫,我們通常都是根據採訪結果來決定的。若內容與事實不符您可以投訴我,但您要追究文章的導向性,我可很難配合,畢竟我們不是貴公司的專用宣傳媒體。」

「你上回不是說要就企業的戰略進行取材嗎?可這篇文章完全就是針對中島工業的批判。身為一個記者,你這種做法未免太卑鄙了吧。」

「是嗎?」高瀨反問,「我可沒說介紹中島工業企業戰略就一定是吹捧。我只是在事實的基礎上如實進行了報道。被中島工業的法庭戰略擊敗的一方也有自己的說法啊,三田先生。你不准我報道他們的聲音,難道不顯得很霸道嗎?」

「那你至少應該事先給我看看文章的內容啊。」

「不好意思,這種專題文章是不會跟當事人確定內容的,因為我們並非按照貴公司的意願來寫報道。」

他忍無可忍了。

「開什麼玩笑!」三田對著電話大吼一聲,「我馬上就跟公司宣傳部商量這件事。你家啊,永遠別想踏入本公司大門一步了!」

「本報社將會針對此事進行五次連載。鄙人認為,您此時不應該衝動行事,而應該代表中島工業,秉著身為社會組織的誠意,真誠應對才好啊。」

高瀨說的每個字都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混蛋!」

三田怒氣沖沖地使勁兒扣上聽筒,剛罵了一句,電話又響了起來。

「我是大泉。你過來一下,我要跟你聊聊你手頭的那些官司。」

來了。企劃部部長粗重的聲音讓三田倍感壓力,彷彿整個胃都被提了起來。

大泉壯得像一輛坦克,脖子上安著個四四方方的腦袋,一看就不好惹。順帶一提,他還是那種心情馬上會反映在行動上的人。果不其然,聽筒里的聲音透著憤怒,讓三田一聽就提高了警惕。那篇文章,部長肯定也看過了。

「剛才的董事會上提到了你正在負責的官司。」

三田快步趕到部長辦公室,大泉一見到他就直奔主題。只見大泉深陷在辦公椅里,像看弒親仇人一樣盯著站在辦公桌前的三田。

三田手足無措,慌忙說了起來。

「關於那件事,正如我昨天提交的報告,我們正準備向法院提起上訴。佃製作所資金不足,不足以應付長期訴訟,恐怕再過幾個月就——」

「夠了!」

大泉惡狠狠地打斷了他。

三田嚇得閉了嘴,不知該作何反應。大泉坐在辦公桌的另一頭,兩眼冒著金光,彷彿隨時都要爆發。

「馬上停止訴訟。董事會已經有人對你的做法提出了質疑,今早還出了這麼一篇文章,你知道我們每年要花多少錢在企業宣傳上吧。兩百億日元!你在文章里那一番高談闊論,花兩百億日元買來的企業形象就全毀了!」

「部長,那次採訪,記者找我談的是企業戰略,宣傳部那邊也叫我配合,可——」

三田的辯解被一聲「閉嘴」給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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