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數 8

「雖然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感覺比預料的還糟糕啊。」

殿村一臉筋疲力盡。為了找人接手已遭白水銀行拒絕的三億日元融資,他這幾天跑了不少銀行。

現在是下午五點的經營會議。

「我向東京中央銀行和城南銀行各申請了一億五千萬日元,可是公司捲入了訴訟,以及合作銀行拒絕融資的事都讓事情非常難辦。東京中央銀行昨天已經正式告知事情成不了,城南銀行那邊還在商議。不過聽負責人的話,希望應該不大。」

「因為主力銀行拒絕了,所以別人也跟著拒絕,那被主力銀行拋棄的公司就再也借不到錢了嗎?」佃不甘心地說。

「我認為銀行也有苦衷。畢竟融資變成壞賬就得擔責任,只要不融資就不用擔責任。這個世道,很少有支行長會冒可能會破壞自己仕途的風險。」

殿村的語氣帶著對這種憋屈事態的苦惱。

「金融公庫怎麼樣?那裡應該不太一樣吧?」

聽了佃的話,殿村搖搖頭。

「我已經問過了,那邊說不可能……」

佃長嘆一聲,絕望地說:「還是只能把存款拆出來花掉了啊。」

「解除定期的事,我已經跟白水銀行說好了。」殿村說。

白水銀行是殿村的前東家。不,正確來說,現在他還是外派的身份,一部分薪水仍由白水銀行支付。殿村雖然不說,但說服銀行讓公司把長年累月存下來的七億日元用掉,肯定是一場艱難的交涉吧。

靠這筆錢他們還能支撐一年。

在此期間,必須解決訴訟,並填上京浜機械停止交易造成的營業額缺口。

一年的時間,實在太短暫了。

中島工業提起起訴一事已經過去兩周了,現在是五月下旬,訴訟的餘波開始影響公司的業務。再這樣下去,資金困難的局面恐怕會提早出現。

就在佃一臉陰沉,心中充滿不安的時候,第一營業部部長津野舉起手說:「我有句話,可以說嗎?」他的表情異常僵硬,「那個,京葉和平工程公司提出,取消斯特拉的訂單。」

會議室內一陣騷動。

「為什麼?他們的訂單都上線生產了。」佃慌忙追問。

津野咬了咬嘴唇說:「雖說如此……對方說是擔心維護問題。要是我們的官司輸了,不得不中止銷售,那就會在更換零部件時遇到麻煩。我極力勸說他們不會這樣,可對方就是不鬆口。」

佃無言以對。津野繼續沉重地說:「要是不打贏官司,我們可就走投無路了。官司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已經送出了答辯書。」佃回答,「下周會有第一次口頭辯論。」

「預期如何?」津野略顯遲疑地問道,「我是覺得我們不可能輸,只是一旦變成在法律條文上進行爭論,我就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了。」

佃不知該如何回答。雖然把事情交給了田邊,但老實說,他並不放心。

「我不是懷疑田邊律師的能力,可專利訴訟應該屬於特殊類別吧。」

插嘴進來的是技術研發部部長山崎。

山崎照田邊的吩咐提交了資料,後來還被田邊叫去了兩三次對資料進行解釋。

他那張窺向這邊的臉上彷彿寫著,要不換個律師吧?

「中島工業的律師好像都是專家吧。」津野表現得越發不安了,「跟那些人對抗,我們真的沒問題嗎?」

「我認為,對技術的理解也不能決定一切。田邊律師也是身經百戰的老資格,應該能應付得來。」

佃的話里有幾分祈禱的意思,一半也是對自己說的。在場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沉默著,有的咬緊嘴唇,有的抱起胳膊看向天花板。大家或許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既然社長都這麼說了,他們只能姑且聽從——佃能清楚感覺到他們的這種態度,只是……

第一次口頭辯論當天,看到原告席上的中島工業代理律師,田邊的表情十分僵硬。

「被告把我們的主張全盤否認了,這實在難以理喻,更讓人懷疑他們的說法是否經過正規途徑檢驗。」原告律師一上來就如此主張道。

佃坐在旁聽席上,真想罵一句「哪裡難以理喻了」,然後憤然離場。

然而中島工業的律師並不管佃在想什麼,接二連三地吐出專業用詞,進行一連串技術性控訴。

「雖然是第一次口頭辯論,但我想請問被告代理律師,對於剛才原告律師的問題,你有什麼說法嗎?」

審判長的問題讓田邊的表情越發僵硬了。

「情況不妙啊,社長。」

在安靜的小法庭中,在佃身旁一同旁觀的殿村耳語道。

「關於這點,我方將在下次提出反駁證據。」

田邊選擇了逃避,可是——

「我反對。」中島工業的代理人毫不留情,「被告在答辯書里就沒有提出足夠的證據,已經給我方的口頭答辯及準備工作造成阻礙。」中島工業的代理人充滿自信,「剛才我方提出的,都是與本案所述的侵權事實相關的基本事項,被告代理人在方才的表態中完全否定了我方的主張,但關鍵就在於,必須拿出相關證據,方可得出否定結論。可到目前為止,被告一直無法拿出明確證據,我方很難理解,被告究竟是以什麼為依據製作了答辯書。」

說到這裡,中島工業的律師帶著不能稱為敵意,而是遊刃有餘的表情落座了。

叫什麼來著……佃開始回憶與前妻的那通電話。中島工業簽約的律師事務所叫什麼來著?

剛結束髮言落座的律師看起來四十齣頭,戴著銀邊眼鏡,樣子看著就機靈。他旁邊還坐著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律師。兩人都正值壯年,精力旺盛,給人的印象也是充滿活力。

與之相比,六十歲的田邊律師看起來無比弱小、蒼老。放在被告席上的破公文包更突出了這種印象。

很早以前,佃製作所捲入了一起索賠訴訟,田邊律師表現出了充滿自信的英姿。如今的身影與那時實在相差太遠,這讓佃不禁感嘆,同樣是律師的工作,一旦業務領域不同,就會表現得天差地別。

據田邊事先的說明,第一次口頭辯論法官頂多只會確認資料,表明對爭議點的態度。可眼下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

反過來說,如果這就是中島工業的法庭戰略,那佃製作所或許已徹底陷入對方的圈套中。

「被告代理人,你意下如何?接下來我想佔用你一些時間,計畫一下審理手續。你方的反證方案準備完備了嗎,能定下具體提交日期嗎?」

審判長略顯尖厲的聲音里彷彿透著責難。

「目前我方尚在鞏固反證相關的證據。」田邊滿頭大汗,發言響徹法庭,「只是還不能明確提交反證方案的具體時間。請容我方在下次辯論準備手續中一同確認日程。」

「是嗎……」審判長盯著田邊看了好一會兒,才嘀咕了這麼一句,「那很遺憾,這次辯論到此為止。至於下次辯論的準備手續……」

雙方代理人各自陳述了預定時間,最後定為四十天後。佃走進法庭時特別緊張,沒想到辯論不到三十分鐘就結束了。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中島工業的律師似乎已經穩穩地抓住了審判長的心,給自己賺足了分數。

「照這個節奏,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庭審啊。」佃沮喪地說。

「就是。」

殿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此時田邊也抿著嘴唇從法庭走了出來。

「辛苦您了。」

佃打了聲招呼,卻聽到田邊說了句:「能換個地方說話嗎?」說完,律師便徑直走進了旁邊大樓里的咖啡廳。

「今天的口頭辯論有點出乎意料,不過情況和我想的差不多。」田邊強裝鎮定,喝了一口服務員端來的咖啡,「下次進行辯論準備手續時要提交我們的反證證據,所以在此之前必須準備好充足的證據,否則將會很難辦。正如兩位在庭上聽到的,對方的代理律師對技術非常熟悉。」

佃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老實說,今天的庭審讓他很不滿意。

庭審開始前,他們已經充分分析過訴狀,也對田邊仔細說明了公司對爭議點的反證依據。要是他真的理解了那些內容,方才中島工業的攻擊根本不算什麼,說不定還能反過來將對方辯倒。可是田邊卻沒有這麼做。不,是沒能這麼做。

「下次辯論前,貴公司能把論點總結成更詳細一些的資料給我嗎?」

聽了田邊的話,佃忍不住開口道:「律師,恕我直言,這個訴訟對您來說是不是負擔過重了?」

可能在庭審中渴得不行,一直輪流喝著咖啡和涼水的田邊停下了動作。

佃繼續道:「剛才對方律師指出的事項都屬於基本中的基本,如果律師您完全理解了此前我們做的解說,應該能輕易反駁回去。」

「佃先生是搞技術的,那當然容易了。」田邊略顯心虛地反駁,「但對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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