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數 7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佃製作所的社長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啊。竟然主動給原告打電話,真是貽笑大方。」

來到飯倉片町經常光顧的酒吧喝第二攤時,下屬西森說了這句話。兩人剛從合作公司的招待宴中解放出來,鄭重婉拒了對方送行的提議,只請他們幫忙叫了一輛計程車。

那天下午接到佃社長電話的人就是西森,他是把佃告上法庭的中島工業事業企劃部的一名組長。

下屬輕蔑的語氣惹得三田嗤笑一聲。這個西森被勸了不少酒,比往常更口無遮攔了。

「誰管他原來是不是研究者,現在不過管著一個中小企業里的中小企業。連危機應對機制都沒有,真讓人無語。」

三田心想,那是當然,哪有把訴訟風險都考慮得面面俱到的中小企業,當然沒有了。所以才對他們有好處啊。

「這輪我們贏定了吧。」

西森醉醺醺地給尚未開始的官司下了定論。

西森今年三十二歲,三個月前剛調到三田手下。他的工作能力不好不壞,是個愛打扮的單身男子,很受女員工歡迎。只是作為下屬,他就略顯不足了。

「老實說,贏不贏不是問題。」三田對口出狂言的下屬嚴肅地說,「勝訴乃是理所當然。」

他把目光轉向昏暗的虛空,露出狡猾的微笑。

「我們起訴,然後通過媒體公開宣布本公司要起訴佃製作所侵犯專利權。你覺得世人會怎麼想?以前一直購買佃制發動機的公司會作何反應?跟他們合作的銀行會怎麼想?然後我們真正來到法庭上了。這時候要花的錢不計其數,要花的精力也難以估量。要是官司一直拖下去會怎樣……佃究竟能支撐多久,這難道不是一場好戲嗎?」

「原來如此,這是看誰最耗得起啊。」西森邪魅地笑了,「等到把他拖垮,那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我們獲勝啊。」

「你這才明白過來?」

三田高舉雙手,抻了抻剛才在酒局上綳得僵硬的背部肌肉,繼續他慣常的說教。

「你給我聽好了,這世界上有兩種規則,一種是道德,一種是法律。我們人類之所以不會輕易殺人,並非因為法律禁止,而是被道德所支配,知道不能做那種事。可是公司就不一樣了。公司不需要道德。公司只要遵守法律,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受到懲罰。就算弄死競爭對手也可以。怎麼樣,是不是學到一招?」

為此而把訴訟當作道具,這就是中島工業的撒手鐧。

若對方是中小企業,就更適合動用這招得意技能了。

「既然如此,咱們就趕緊把佃給弄死吧。」西森用醉漢特有的開朗語氣說道,「只要那個公司倒掉,小型發動機領域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呵呵。」三田煞有介事地舉起酒杯,「不過西森啊,這裡面還是有點講究的。」

「什麼講究?」西森一臉茫然地問道。

「最佳策略不是把佃徹底消滅,而是要讓他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西森似乎沒太明白,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為什麼啊?那種狗屁公司,直接碾死不是更痛快嗎?」

明明跟佃製作所沒打過什麼交道,西森卻將其視為眼中釘。

「那我這樣說你該明白了吧。」三田似乎有點不高興,豎起了中指,「假設你指揮著一支英國艦隊,剛剛發現了一支拿破崙軍的艦隊,我們假設那些船上裝滿了金銀財寶。這種時候,把船擊沉真的是最佳策略嗎?」

「我當然想在擊沉對方之前先把金銀財寶搞到手!」

這個輕浮的下屬不正經地敬了個禮。

「對吧?道理都是一樣的。」三田將犀利的目光投向虛空,「之所以說佃是我們的強勁對手,完全在於他的技術能力。如果讓那個寶貝沉到海底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們要先狠狠出擊,趁他半死不活的時候再伸出援手。」

「庭外和解對吧?」

也不知西森到底明沒明白,不過應聲倒是很快。

「沒錯。我們可以不要賠償金,轉而要求佃交出超過一半的公司股份。這樣一來,就能把佃製作所收入中島工業的麾下了。你覺得這個計策怎麼樣?」

「不過那位社長會接受我們的條件嗎?」西森突然發出疑問,「從電話里的感覺來看,他好像很頑固啊。」

「錢能使人改變。」三田道出自己的信條,「等到明天就要揭不開鍋,員工的工資發不出來,採購的貨款快要到期,金融機構過來催債,再這麼下去,不僅是家人,連公司員工都要露宿街頭的時候,我們提出的和解方案就會變成地獄裡遇到的菩薩了。要是哪個經營者不馬上接受,那他就是真正的傻瓜。」

「真不愧是三田先生,想得太周到了。」

西森豎起拇指開始拍馬屁。

「這就是中島工業的策略,你給我記牢了。」

三田自豪地說完,朝酒保舉起空酒杯,讓他給自己添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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