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數 6

「你回來啦,吃飯沒?」

佃回到家,母親和枝來到門口迎接。佃目前跟母親和女兒三個人一起生活。

「還沒,我一直待在公司。」

「是嘛,那真是辛苦你了。」

在母親問話前,他甚至忘了自己還餓著肚子。

「今晚吃干燒青花魚。」母親邊說邊把鍋架到爐子上,點起火來,「我給你把飯菜熱熱,你先去洗澡吧。慢慢來,不用著急。」

「那我就多泡一會兒……喂,我回來了。」

佃在走廊上朝起居室喊了一聲。女兒利菜正在沙發上看電視。

那邊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回應。這孩子現在念初二,大概半年前就不怎麼跟他說話了。佃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明白女兒到底對自己有什麼不滿意。雖說這也算是成長的一個階段,可她的態度轉變得太突然,讓佃吃了一驚。

「學校怎麼樣?有意思嗎?」

利菜上的是一所初高中連讀的私立學校,社團加入了羽毛球部。學校方針講究文體雙全,所以校內的社團活動也很活躍。她每周一、三、五都有早練。

「沒怎麼樣。」

利菜拿起遙控器,把上補習班時錄下的唱歌節目音量調大。起居室里頓時響起流行歌曲的轟鳴。

「吵死了。」

佃忍不住生氣地說完,卻被女兒反咬一口。「最吵那個不是你嗎?」

「你再這麼說話我就把電視關了。」

「幹嗎啊,我不出聲還不行嗎。」

利菜不高興地說完,打開電視機櫃拿出了耳機。轟鳴的歌聲馬上變成細微的鼓點,家中總算恢複了足以聽見佃嘆息的安靜。

「別總這麼愛發火嘛。」母親在廚房裡安撫道,「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愛事事跟老爹對抗,這種時候你說什麼都沒用。我也經歷過這個。」

「那都多少年前了。」

佃鬆開領帶,穿過廚房跟起居室一體的房間,正要走向浴室。此時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來,小聲對他說:「啊,對了、對了,差點兒忘了說,剛才沙耶給你打電話了哦。」

佃愣了片刻,接著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沙耶是他的前妻。

「哦,她說什麼?」

「說還會再打過來。」

佃繼承家業第二年,沙耶跟他分開了。

他跟沙耶原是同一所大學的研究員,兩人上大學時在網球社團結識,並開始交往。

沙耶堅強又知性,每次在社團討論問題,她都會率先發表意見,一旦發展成爭論,她也從未輸過。

佃考上碩士研究生後,沙耶進入了另一個領域的研究生院,兩人後來又讀完了博士,在此期間一直保持著戀愛關係。佃獲得留在大學擔任研究助手的職位時,就跟尚在讀書的沙耶結了婚,沒過多久就生下了利菜。

沙耶與佃同為研究者,又是他的妻子,她帶來的刺激和散發的魅力都無人能比。

兩人的婚姻和研究生活都很美滿,只是,那場火箭發射失敗,同樣給他們美好的生活造成了裂痕。

「哦,你要因為這種事辭職嗎?」

佃找到沙耶商量離開研究所的事時,她用輕蔑的口吻說了這句話。無論當時還是現在,他的妻子都堅持要走研究道路,定期發表許多論文。在她看來,佃的決定恐怕是不可原諒的吧。

「你根本不懂。」

幾經煩惱、深思熟慮得出的結論竟被如此嘲笑,佃忍不住反駁道。

這就是兩人美滿婚姻出現裂痕的那一刻。

之後,佃因為自己所不習慣的社長工作而歷盡艱辛。畢竟他原本是個與實體經濟毫無關係、不諳世事的研究者——

佃辭去研究工作後,環境的突然改變影響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首先,當上社長以後,他發現這項工作十分繁忙,以往能分擔的家務,現在都做不到了。另外,有一些場合需要沙耶以社長夫人的身份出席,給她也帶來了不小的負擔。

兩人意見相左的情形越來越多,整天吵個不停。原本一致的價值觀開始分道揚鑣,最終到了再也無法修復的境地。

與此同時,沙耶接到邀請,讓她到筑波的研究機構出任客座教授。她接受了。

她選擇了與佃分開,扔下還在讀小學二年級的利菜。換言之,沙耶放棄了家庭,選擇了事業。

兩人開始了分居生活,沙耶一個月頂多回來一次。原本預定為期一年的客座教授任期延長為兩年,沙耶乾脆提出了離婚。

「現在的你既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沙耶說,「你整天只想著錢。我不想把餘生浪費在這種人身上,不想再欺騙自己維持婚姻了。我想對自己誠實,度過無悔的人生。」

佃覺得這番話太任性了,不過這一定是沙耶的心聲。因為她是個優秀的人,又追求完美主義,整個人充滿鬥志,絕不容忍妥協。

對沙耶來說,放棄研究者的道路,成為中小型企業經營者的伴侶,一定如同放棄浪漫理想,淪為現實主義者的落後人士吧。

「是你提的分手,所以我不能把利菜交給你。你接受嗎?」

談判最後,沙耶接受了佃的條件。

最後一晚,妻子陪伴著毫不知情的女兒睡。第二天一早,她彷彿正常上班一樣走出了家門,包里裝著佃簽了字蓋了章的離婚協議。

佃從掛在起居室的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走到二樓的卧室。

他翻開手機,發現屏幕上顯示有一通未接來電。

是沙耶。看來她是打到手機上沒人接,才又打到家裡來了。佃給她回了個電話。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打電話是因為聽說了一個消息。你是不是被中島工業告了?」

沙耶久違的聲音傳來,語調幹練,彷彿在跟工作對象說話。佃彷彿能看到她撩起頭髮的樣子。

他站起來,下意識地拉開窗帘。窗玻璃上映出一個緊握手機、一臉疲憊的中年男人。

「我想問問你情況如何。我跟中島工業有過一些來往,知道他們的法庭策略很高明。而且我聽說,他們手下有一支專業的律師隊伍,就想問問你們公司的律師怎麼樣。」

「我的事輪不到你操心。」佃冷冷地說。

「是嗎,那算了。」沙耶很乾脆地回答。

「就這些嗎?」

「就這些。」

佃正準備掛電話,卻聽到沙耶繼續說:「要是你找不到合適的律師,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位。是專攻知識產權的,很厲害,出身於田村大川法律事務所。」

「什麼田村大川?」

「你不知道嗎?那就是中島工業的簽約律所。那個律所的頭號律師幾年前獨立出來了,專門跟幫中島工業牟利的原事務所對著干。你有興趣嗎?」

「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律師了。」

佃邊說邊想起了田邊律師的臉。

「是嗎,那我掛了。看你這麼有精神我就安心了,代我向利菜問好。下周六我答應帶她去購物,拜託了。」

你近況如何——佃還沒來得及問,前妻就把電話掛掉了。

「還是這麼以自我為中心。」

佃把手機往床上一扔,自言自語地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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