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出神記 第二章 祖師看你一眼

我會離開,讓你活著。

這也就是說,我留下來,你就一定會死。

沙灘上死寂一片。

不管是童顏還是卓如歲、就連柳十歲都有些吃驚。

誰都知道井九是最自信甚至自戀的人,沈雲埋對此也只能甘拜下風。

可今天他面對的是青山祖師沈青山。

青山宗自他而始,甚至朝天大陸修行界都是以他為真正開端。更何況井九現在連擺脫承天劍控制的方法都沒有找到,就像一個虛弱將死的病人。

這樣的他如何能戰勝沈青山?趙臘月想到在那艘戰艦的落地窗前,井九曾經說過,他飛升前便想好了方法……那是真的嗎?

沈青山不在意井九的自信說道:「你憑何覺得我會答應你的條件?」

「據說再如何強大的生命在度過漫長歲月、逐漸衰老之後,對死亡的畏懼都會減輕很多,我沒有抵達那裡,所以不知是何感覺,但你確實極老,有可能真的不怕死。」

井九說道:「那麼換一個條件,你把那個方法給我,我會讓她活著。」

人們的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邊。

花溪靜靜站在那裡,就像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人質。

沈青山看著花溪,沒有說話。

「我為什麼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井九咳了兩聲,繼續輕聲說道:「就是為了這一刻。」

霧外星系一戰結尾時,他面臨著最危險的局面,但就算這樣,面對飛升仙人與艦隊的追擊,他依然沒有丟下昏迷中的花溪。

他把她裝進行李包里,視作最珍貴的行李,不管再如何重,再如何麻煩,一路帶著同行,去了那個地下水道,然後一同在七二零樓里生活了一年多時間。

這完全不是他清冷無情的行事風格。

直到後來在伽雷通道里,他徹底毀去花溪頸後的晶元,將那位關在了這具小姑娘的身體里,答案才真正揭曉。

小姑娘是他為那位少女祭司準備的牢房。是控制這個世界的必經之路,是讓雪姬獲得真正自由、從而能夠幫助他解除沈青山這個威脅的唯一方法。

問題在於,這些目的都達到了,他為何不殺了花溪,還讓雪姬帶去了星河基地,接著帶上戰艦,直至來到太陽系,讓她與沈青山見面。

難道他就不擔心這些過程里出現一些意外?就算擔心憲章光輝里再誕生一個新的她,所以不能殺花溪,但他完全可以把花溪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比如讓雪姬把她冰進某顆小行星里,至少也應該讓她冬眠,為何讓她就這樣醒著便來了?

因為只有醒著,才是鮮活的人,才更能打動人。

「她說過你們是戰友,我認可並且尊重這一點,因為我親自感受過。」

井九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戰友怎麼能拋棄呢?」

沈青山沉默了會兒,忽然問道:「你拋棄過戰友嗎?」

井九想都沒有想,回答道:「我沒有戰友。」

趙臘月低頭看著腳下的沙地。

海水漫了過來,濕了鞋底。

沈青山說道:「那麼想來你也沒有為人拼過命?」

井九說道:「沒有。」

沈青山問道:「你不是為了雪姬來了這裡?」

井九說道:「我又不會死。」

沈青山說道:「那個叫連三月的晚輩?」

井九說道:「她死了。」

沈青山微笑說道:「那你為何覺得我會?」

不管是前代仙人們還是柳十歲這些晚輩弟子,都有一種沒有證據、卻非常強烈的感覺,那就是青山祖師與井九其實是同一類人。

所以他們覺得井九的要求確實太孩子氣,甚至是亂來。

沒有人能用趙臘月等人的生命威脅你自己,你憑什麼認為祖師會被威脅?就算祖師與那位少女祭司相識多年,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她的生死怎麼可能比雪姬更重要?

沙灘上還是那樣的死寂,椰林里的猴子們早就不知道躲去了哪裡,襯得海水拍打的聲音愈發清楚。那些沙塔與石塔垮塌後,在樹林與山崖間變成很多堆,看著就像是散落的亂墳。如果祖師真的答應了井九的條件,那些亂墳是不是就會沒有用處?

柳十歲等人看著趙臘月身邊的花溪,心想這可能嗎?

時間沒有流走太遠,但因為流的太慢,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

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忽然照亮了沙灘、椰林還有那些墳。

沒有任何徵兆。

沈雲埋與童顏沒有想到。

趙臘月也沒有想到。

就連祖師和井九都沒有想到。

因為出劍的人不是她。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默認了,如果有人會最先暴起出劍,那就肯定是她。

出劍的人是柳十歲。

花溪的左臂落在了沙灘上,鮮血染紅沙粒,漸漸滲了進去。

遠處傳來卓如歲的驚呼聲。

所有人都望向了柳十歲,眼神非常複雜。

前一刻他盯著花溪,大家以為他是擔心祖師不被威脅。

原來他是在準備出劍。

不二劍在青山九峰主劍里最為鋒利。

花溪根本什麼都沒有感覺到,直到聽到那聲驚呼才反應過來。

斷臂處傳來微涼的感覺,然後漸漸轉化為痛楚。

她臉色蒼白,抿著唇,伸手捂住斷臂處,鮮血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嘀嘀嗒嗒,落在沙灘上的斷臂被打濕,沙粒也被染成了更深的紅。

柳十歲走到花溪身前,開始給她治傷。

花溪也不矯情,也不說話,鬆開手任他施為。

能夠飛升的仙人,治療這種外傷非常輕鬆,更何況他是果成寺出身,很是擅長醫術,只不過沒有機會施展,處理得異常細緻而且溫柔。

花溪還沒有什麼感覺,醫治便結束了。

柳十歲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抱歉。」

都說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

他這是斷人一臂說一聲抱歉。

而且誰都看出來,他這句話不是對少女祭司說的,而是對真正的花溪說的。

雖然現在那個小姑娘根本聽不到。

趙臘月對柳十歲說道:「這不是你做的事。」

柳十歲說道:「總不能壞事都讓你做了,卻讓我得個好名聲。」

最近五百年的朝天大陸,從來不聞戰鼓之聲,只有太平。

青山宗固然強勢,必然要有很多冷酷的手段才能成就如此盛世。

沒了井九的約束,趙臘月真的殺了很多人。

卓如歲的吞舟劍都斷過三次,更不要說其餘。

那些血與死亡被柳十歲借著宗派的便利變成了天下太平的養分。

他也成了修行界里最受尊敬的前輩高人。

所以他才有這此一說。

然後他轉身望向輪椅里的沈青山,認真行了一禮,說道:「請祖師三思。」

你不相信公子的威脅,那就先看看。

或者說公子威脅不到你,那也要試試。

所以柳十歲先斬了花溪一臂,再來請祖師三思。

沈青山在柳十歲給花溪治傷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看著那邊。

直到治傷完畢,確認花溪的傷口完全愈和、甚至生出新肌,他才收回視線。

擦的一聲輕響。

柳十歲的身前閃過一片幡影。

幡影驟碎。

他飄然而退,退至那片椰林里。

椰林里爆發出一團極其明亮的劍光。

樹葉與椰果碎成粉末。

椰汁滿天濺飛,如雨一般落下,把沙灘打出無數小坑。

隱隱聽著一聲劍的哀鳴。

柳十歲化作一道黑色的火龍,衝天而起。

龍鱗如雪般飄落。

他左手畫出一道彩虹。

彩虹剛生,便從中斷絕。

又是擦的一聲輕響。

他手裡的扇面出現了幾道裂口,無力地分開。

忽然,天空里響起一道雷霆,卻沒有看到閃電。

柳十歲從天空里落下,重重砸到沙灘上,手裡的龍尾硯上出現幾道深刻的痕迹。

彭郎握住了劍柄,盯著輪椅里的老人。

趙臘月的聲音比他的劍更快響了起來。

「你真想她死?」

現在她只需動念,更能殺死花溪。

祖師再強,也無法阻止她。

不二劍從椰林飛回,藏在了柳十歲身後。

先前椰林里的那聲哀鳴應該就是它發出來的。

此刻它也表現的極為畏怯,比卓如歲身後的阿大還不如。

柳十歲更慘,衣衫破爛,血水從唇角溢出。

萬魂幡被斬開了一道難以修復的大口。

血魔教的魔功毫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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