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守望者 第二十二章 積沙成塔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自入門便開始修行承天劍法,而且此時身在祖星,自然對這座太陽系大陣看的非常清楚。

那顆極小的紅色星球看著就在祖師的指尖,事實上的位置卻不知在何處。

他猶豫了會兒,問出了心裡最大的疑惑:「為何生門要擺在陣柄中段?」

除了像太平真人在東海擺出的絕殺之陣可以不留生門,其餘的陣法都會留著生門。生門的位置非常講究,最常見也是最經典的位置,便是隱於陣柄之間。問題在於,祖師應該清楚他要對付的那些晚輩,大部分都是青山弟子,相對容易便能發現生門的位置,為何還要如此做?以他的境界神通,完全可以把生門的位置放在更隱秘、更兇險的地方。

「因為將來我們也是要出去的。」祖師說道:「我說過我腿腳不好,弄的太複雜,別自己走不出去了。」

卓如歲更加覺得不對勁,小意問道:「那火星上的那些人怎麼處理?」

祖師問道:「你知道那邊是怎麼回事嗎?」

卓如歲老實地搖了搖頭。

祖師說道:「我也不知道。」

這座橫亘太陽系的劍陣隔絕了外界的宇宙,那個宇宙里的人們不知道太陽系裡的具體情況,火星上那些人也只知道自己腳下的星球,相對應的,祖師即便神通無邊,也不知道現在的星河聯盟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可是……難道您不擔心那些人找到破陣的方法?」

卓如歲比遠在火星的童顏、沈雲埋更早確認破解這座太陽系大陣的方法——陣樞與陣眼的空間座標至少需要確定一個。

祖師沒有理他,從身邊拿起另外一根竹竿開始釣魚。

卓如歲來到祖星之後,便一直看著祖師坐在池邊、海邊釣魚,但就沒見他釣起來什麼好東西。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破陣很難,但……童顏真的很厲害。」

祖師忽然舉起那根剛剛入水的竹竿,向著夜空里揮去。

竹竿上帶著的水滴飄了出去,如箭一般,消失在夜空里不知何處。

遠方那輪血色的月亮,隱隱發生了瞬間變化,然後很快回覆如常。

祖師望著更遠處的那顆火星,忽然嘆了口氣。

卓如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知道肯定有事情發生,微微緊張問道:「怎麼了?」

祖師收回竹竿,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世間哪有破不了的陣呢?我又不是真的神明。」

卓如歲怔怔說道:「那我們接著做什麼?就這麼等著。」

祖師說道:「是的,等著。」

「等什麼呢?」卓如歲望向沙灘上的那片椰林,像是提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太陽消失在了那座大陣里,白天也是如此的昏暗,於是能夠看到月亮以及滿天繁星。

沙灘被星光照成了銀色,椰林的邊緣卻彷彿在起火。

「等井九死。」

祖師大概也覺得釣魚沒有成效很煩,把竹竿插回沙地里,扶著卓如歲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雪姬不可能一直幫他穩著,冬眠?時間長了就是長眠,總有一天他必須醒來。」

祖師蒼老而略顯疲憊的聲音被海浪送到了遠方。

「也許是幾年,也許是幾十年,反正那時候我還活著,那就是他的死期,不管他躲在宇宙的哪個角落裡。」

卓如歲扶著他向洞府走去,壓抑不住心頭的疑惑,說道:「在那之前他們肯定要來試著殺您,雪姬怎麼辦?」

祖師慢慢走到洞府門前,坐到了一輛輪椅上,微笑說道:「推我去島後逛逛。」

那抹在皺紋間浮現出來的笑意,就像是海浪里躍出的魚,不起眼卻生動至極。

這自然不是感謝卓如歲的禮貌微笑,而是代表著某種超然與不在意。

卓如歲震驚至極,心想您居然連雪姬都不放在眼裡?

輪椅碾壓著青石板路,穿過合金門與直到現在卓如歲都不清楚作用的裝置,來到了洞府的最深處。

穿過那裡的小門,便是另外一方世界。

這種感覺,不禁讓他想起了上德峰底的劍獄。

劍獄走到最深處,推門而開,便是隱峰。

這裡當然沒有隱峰,也沒有空間轉換,只是到了島的另一邊,有了與那邊完全不同的風景。

被島上的山崖隔絕,那邊的海浪聲已經悄不可聞,耳邊能夠聽到的水聲來自一道瀑布。

海水從島山縫隙里湧出,順著山崖落入另一片安靜的海里,落差大概有二十餘米。

說來也是神奇,明明沒有空間陣法,這座並不大的島居然能夠把海面切割成階梯般的存在。

山崖極為陡峭,而且極為光滑,石質也很特殊,如碧玉一般。

就算是海水沖洗億萬年,也很難形成這樣的地貌,不知道是何來歷。

卓如歲推著輪椅來到瀑布邊,看著水霧裡的那輪血色圓月,想著先前對話里提到的生門、陳崖、破陣以及祖師對雪姬的不在意,越想越覺得詭異而且莫名心驚,忍不住感慨道:「您的這座陣太有深意,實在真假難辨。」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雙關,也可以說極有深意。

「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應該看過這句話。」青山祖師淡然說道。

卓如歲撇了撇嘴,說道:「我不喜歡看那個故事。」

「那不是故事,是人心。」

青山祖師微笑說道:「就像井九寫的那個故事一樣,哪裡看得出來什麼真假呢?」

卓如歲微驚說道:「那個瞎編亂造的東西您也看得下去?」

「如果不是從那個故事裡看到了你,我又怎會把你接到這裡?」祖師看著瀑布消失在海里,輕聲說道。

在那個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裡,卓如歲出現的次數不少,承擔的戲份不小,但終究與神末峰一脈隔著些什麼。

從根本來說,天光峰一脈是太平真人嫡傳,與景陽那邊是兩枝花。

李將軍死在霧外星系,沈雲埋被井九收服,故而被放逐。

青山祖師回望朝天大陸,便看到了卓如歲。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卓如歲都是青山宗最佳的繼承者。

這裡說的不是朝天大陸的青山宗,而是祖師在這個宇宙里開闢的事業。

「當了這麼些年傀儡掌門,感覺確實……其實挺輕鬆的。」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對神末峰沒有什麼怨氣,除了師父那件事。」

柳詞在西海替太平真人擋了那記天劫,是童顏的手段。

童顏是神末峰的不記名弟子。

更重要的在於,西海之局,本來就是井九放手的結果。

這就是問題。

「我不在意你對他們的態度,也不在意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祖師伸出枯瘦的食指,在瀑布激起來的淡淡水霧裡划過,說道:「你只需要看到我的勝利,接受我的道理。」

就像他的兒子沈雲埋在火星上說的那樣。

宇宙里可能沒有什麼道理,因為終結是必然的,但誰能存在的更長久一些,那麼那就是這個階段的真理。

勝利即是正義?

不,是道理。

卓如歲聽完這句話,看著祖師的後背,沉默了很長時間。

祖師坐在輪椅里,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手甚至還在輪椅上,但他卻覺得祖師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朝歌城梅會上,井九聽著連三月的琴音有些走神,當時在趙臘月的眼裡他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本就不應該在人世間的存在,偏在人世間弄出這麼多事情來。

卓如歲望著瀑布落入海里,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如墨般的海水從碧玉般的光滑崖壁上落下,如群馬奔騰,把海面撞開一道口子,然後帶著無數氣泡繼續向下。

那些氣泡沒能進入海里太深,便緩緩停下腳步,然後向著海面浮去。

有些從崖上落下的海水,則在更多海水的包圍里向著下方流去,形成肉眼無法看到那些暗潮。

這裡的海底沒有一粒沙石,而是無數石板,明顯可以看到人工的痕迹。

石板縫裡生著水草,緩慢的搖擺。

如果順著水草的根系繼續向地底去,便能看到一個極大的空間。

那個空間高約千米,四周更是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會延向何處。

無數座黑色方塔靜靜地矗立在空間里,看著像是墓碑,又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器具。

黑色方塔里有著極其精密、複雜的線路,隱隱散發著淡藍色的光澤,組成了一座以核動力爐為能量來源的大陣。

不知道這座大陣與橫亘太陽系的那座大陣之間有什麼聯繫,科技水平明顯遠超現在的星河聯盟,應該與遠古文明有關。

幾隻奇形怪狀的海魚從遠方遊了過來,想要啃食石板縫裡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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