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大風歌 第六十一章 我是柳十歲

這就是他為人類選擇的命運。

全體人類都選擇死亡,以某種秘法轉成靈魂形式存在,然後進入大涅盤的三千世界裡。

不管是那些黑暗孢子還是暗能量本身,浸染的都是生命體,把它們變成生死不知的怪物。如果像人類這樣的生命體直接放棄了身體,變成無形無質的存在,又怎麼能被浸染?那麼只需要大涅盤不被攻擊就可以。

所以雪姬必須成為暗物之海的君王。

到那時候,大涅盤便會成為他獻給她的登基禮物,也是最沉重的負擔。

曾舉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歡喜僧說道:「不管是你還是趙臘月,明明知道我準備用這個手段,卻提都不提,就是怕被我說服?」

「這個問題以前曾經討論過,我不想再浪費口舌。」曾舉沉聲說道。

把人類轉成靈魂形式存在,擺脫肉身的束縛,斷絕被浸染的可能,繼而從根本上解決暗物之海的問題——這種方法從邏輯上來說沒有問題,就算星河聯盟的那些科學家想不到這個方面,可是那些教士尤其是從朝天大陸出來的飛升者怎麼可能想不到?事實上很多年前,就有人提出過這種設想,甚至有人進行過實驗,只是靈魂的領域超出現實太過遙遠,無法觸碰,那些實驗除了讓一些無辜者遭受了精神世界的極致痛苦,沒有任何進展。

修行者也不行,不管劍鬼還是元嬰或者是幽魂,離開本體後都無法存續太長時間。所以太平真人用雷魂木把神魂轉移到那個叫陰三的冥部子弟身上,才能離開劍獄,而不敢自行離開。

血魔老祖赤松真人一直在暗中進行這方面的研究,直到三十年前被曾舉發現才放棄,但其實暗中一直還在做,他之所以會死在曹園與井九的刀劍之下,也許就是青山祖師覺得他走得太遠了。

歡喜僧說道:「我不是赤松那個白痴,如果沒有看到新的可能,我怎麼會重新想到這種方法。」

曾舉說道:「你說的可能在哪裡?」

「在井九寫的那本小說里。如果他沒有撒謊,那麼南趨臨死前已經做到了劍鬼獨自存在,他在借萬物一轉劍生之前,也是以劍鬼的形式存在了很長時間,這就表明了靈魂可以單獨存在。」

歡喜僧看著他平靜說道:「西來在霧外星系用那種死亡陰影重傷李純陽的時候,我也看到了靈魂的存在,那就是陰鳳留在他身體里的一絲靈魂,它自身都意識不到,卻是存在的。」

曾舉眼神微冷說道:「景陽與南趨都不是一般人。」

歡喜僧看著他說道:「那青天鑒呢?」

曾舉說道:「青天鑒如何?」

歡喜僧說道:「隨著鑒靈變成活物,青天鑒里的那些人也變成了真實的存在,他們的靈魂從何而來?」

曾舉說道:「青天鑒亦是一方世界,自然從天地靈氣而來。」

歡喜僧說道:「但現在青天鑒又有異變。梧桐樹下的鬼影你可還記得?」

曾舉神情微異道:「如何?」

歡喜僧說道:「那不就是趙國皇帝的魂嗎?」

曾舉忽然笑了起來,搖頭說道:「文學,那是一種文學形容。」

「別笑,笑的很心虛。」歡喜僧平靜說道:「我看到了新的情況,便發現了新的可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嘗試一下,總比你們那個點燃恆星計畫要靠譜。」

曾舉斂了笑容,看著他正色說道:「如果可行,你就要殺死所有人類,提取他們的靈魂放在大涅盤裡?太平也只想過把所有凡人殺死,你……走的太遠了。」

歡喜僧張開雙臂,就像那隻巨鳥的陰影,說道:「既然還有靈魂存在,何來殺死?」

「就算你對景陽與南趨的判斷沒有錯,但不可能所有人類都能修行到那種境界。」曾舉沉聲說道:「最終你還是只能用天人通強行奪魂,再用邪道功法煉製固形……只要那些靈魂的意志稍有不定或者暗處,便會成為死魂靈!」

歡喜僧說道:「我當然會先找一些乾淨的靈魂試驗一下。」

曾舉搖頭說道:「誰會自願把靈魂給你實驗?」

歡喜僧說道:「我有無數信徒,他們都願意把靈魂獻祭於我,更何況這種事情為什麼非要自願?」

他望向桌後的伊芙,眼裡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她的靈魂就很乾凈,意志很堅定。」

話音方落,他左手的念珠撥動了一顆,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時間向前移走了一瞬。

窗外的風雪彷彿靜止下來,不再發出呼嘯的聲音,屋裡卻有了風聲。

那些風聲來自伊芙的身體。

一道極淡的光影,正在慢慢離開她。

伊芙的眼神依然怔然,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歡喜僧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卻沒有停下,繼續用天人通,想要把她的神魂直接拉出來。曾舉哪裡會允許這樣邪惡的事情在自己的眼前發生,隔空一指便點向歡喜僧的腦後。

歡喜僧不躲不避,平靜轉身望向他。

曾舉的腳下忽然出現了一朵金色的蓮花,散發出極其高溫的佛火,瞬間將其裹住!

歡喜僧在窗邊站了這麼長時間,不是對著雪景遺憾雪姬的離開,而是足下生蓮!

曾舉隔著蓮火,看著歡喜僧眼底最深的那抹幽暗,有些難過說道:「你果然瘋了。」

歡喜僧在暗物之海里漂流了太長時間,被兩個處暗者拖進了幻境,金身沒有被浸染,意識卻受到了影響,繼而放大了精神世界裡的幽暗一面,竟是禪心生出黑蓮,入了魔道!

「哪有什麼域外天魔,都在心裡。」

歡喜僧輕聲吟道,手掌穿過蓮火,帶出無數道極細微的火龍,拍向曾舉的臉,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啪啪啪啪,無數道破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市政廳共計三百多個房間,有七百多扇窗子,這些窗子在前幾天的嚴寒低溫里被凍壞了,這時候盡數變成碎屑,向著樓外噴射而去,形成很好看的白色花朵。

玻璃窗破碎形成的白色花朵只存續了極短的片刻時間,就像曇花,也像窗前的那朵蓮花。

兩道筆直的氣流從市政廳直入天空,來到了大氣層的極高處。

這裡的空氣很稀薄,曾舉的衣服上依然殘著火焰,照亮了他蒼白的臉。

歡喜僧看著他平靜說道:「生死之間,還要想著不破壞建築,讓裡面的人活著,這樣的你無法在大道上走到盡頭……老師,我當年離開一茅齋就是覺得你們太過迂腐。」

曾舉沒有說話,化作一道殘影,出現在歡喜僧身前,指出如劍,以正氣攻之。

一聲輕響,歡喜僧的金身上出現一道擦痕,金光更加明亮。

在他身後遠處,數百公里外的一座雪峰,就此轟然倒塌。

不愧是一茅齋的聖人,看似輕描淡的一指,便有摧山裂空的威力。

數十道激光忽然從地面、大氣層外的輕型戰艦、軍用轉接飛船上射出,把歡喜僧圍在其間。

嗡嗡嗡嗡的聲響里,歡喜僧衣衫破爛,金身驟放光芒,竟把天空里的太陽都掩了下去。

激光織成的光球里,那道瘦弱的身影若隱若現,做了個單手合十的動作。

佛光照亮天空與遠方那座倒塌的雪峰。

無數道光線在大氣層里亂射。

一艘輕型戰艦冒著黑煙向地面墜落,數個戰鬥機甲被光線射成了碎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歡喜僧神情漠然,看著數十公里外的曾舉,取出一個古鐘,輕輕敲了一記。

鐘聲悠遠。

曾舉的臉色更加蒼白,薄唇微啟,噴出一口血來。

那口血在寒冷的空氣里迅速凝結,變成血珊瑚一般的事物,邊緣隱隱泛著金光。

他揮了揮衣袖。

血珊瑚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前而去,隨著空氣的摩擦,愈發光滑尖銳,漸漸變成一道飛劍。

聖人血為劍。

歡喜僧神情凝重了些,右手一翻握住大涅盤,攔在了自己身前。

啪的一聲輕響,聖人劍落在了大涅盤上,開始劇烈顫抖,發出肅然的嗡鳴聲,彷彿有無數書生在讀書。

歡喜僧眼神沉靜,也不見唇動,便有陣陣經聲響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聖人劍漸漸崩離碎裂,化作無數血色的琉璃,向著地面落下。

大涅盤不愧是朝天大陸修行界的至寶,禪宗一脈的神魂所在。

歡喜僧收回大涅盤,看著遠方的曾舉說道:「老師,我在烈陽號上就說過,你不是我的對手。」

曾舉平靜不語,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筆與一方硯台,開始蘸墨寫字。

硯台里沒有真的墨,只是被硯石顏色染黑的陽光。

那枝筆看著也明顯不是凡物。

這與他平時隨手寫出的符是兩個層次的事物。

是的,聖人認真寫出的文字不是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