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千秋歲 第九章 新人舊事兩相忘

過南山怔住了,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王小明死了。」

過南山說道:「但不管是風刀教還是朝廷的神衛軍,都沒有發現他的屍身。」

井九沒有再解釋什麼,因為他很確定王小明已經死了,不管有沒有找到屍體。

過南山相信了他的判斷,神情凝重說道:「如果是蘇子葉,這件事情更要慎重對待。」

西海之局結束後,所有人都知道蘇子葉與中州派曾經有過一份協議。如果在益州召集玄陰宗舊部的人是蘇子葉,那這件事情背後有沒有中州派的影子?春雨剛剛落下,雲夢剛剛開山,那道隱藏了三年時間的陰影便要露出真容?

對青山宗來說,這是件壓力很大的事情。

顧清的眼裡也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心想那確實應該派人去益州看看。

井九說道:「這不是你們操心的,境界這麼低,就應該留在山裡好好修行。」

從道理上來說,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青山宗與中州派是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底蘊深厚,強者無數,如果雙方之間發生戰爭,法寶飛劍滿天飛,以兩忘峰弟子的境界根本無法起到任何作用,只能是送死。

在那種層級的戰爭里,只有破海境以上才有資格做些貢獻。

過南山有些不安,想要說些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什麼時候破海,什麼時候出山。」

過南山很是無語,心想門規里哪有這樣的說法。

兩忘峰現在的行事風格源自於太平真人,在柳詞真人的手裡發揚光大。

井九接任掌門的那天曾經說過一切依舊例,為何會改掉兩忘峰的規矩?

「我覺得……您對兩忘峰有偏見。」

過南山看著井九認真說道。

「我不喜歡兩忘峰,但這不是偏見。」

井九說道:「你告訴我這三十年里,兩忘峰死了多少弟子?」

過南山想都不用想,直接說道:「已有十四位師弟劍歸青山。」

這十四位青山弟子死在雪原上,死在西海上,死在斬妖除魔的無數次戰鬥里。

「在我與臘月之前,青山最有天賦、最有潛力的年輕弟子都去了兩忘峰。」

井九說道:「他們應該能走得更遠,就算死也應該死在破境之時,或者天劫之下。」

過南山不明白,說道:「吾輩修劍之人,不經歷生死考驗,怎能成大道?」

井九說道:「讓家裡有錢的小孩子去扛沙袋掙錢,這不是培養他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是白痴的行為。」

過南山明白他的意思,卻無法接受——不要說游野境,即便是無彰境的青山弟子,在凡間也像是神仙一般。但按照井九的說法,這種境界的兩忘峰弟子,就是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

他說道:「當年掌門您也曾經與趙臘月峰主去世間遊歷過。」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顧清明白師父想說的話是——你能和我比嗎?

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井九發現當掌門之後最麻煩的事情不是見人,而是需要說很多話。

「經歷生死考驗,確實可以提升修行速度,但是很可能會死,死了還怎麼破境?活著才有希望,而你們的境界越高,青山便越強大,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過南山覺得有些荒唐,心想青山修的又不是無情道,難道什麼都不做?

「兩忘峰至今數百年,殺死的妖獸與邪道中人,還沒有你師父一夜殺的多。」

井九最後說道:「你自己想想這個道理。」

過南山還是想不通,但面對掌門舉的這個例子,他也是無話可說。

他回到兩忘峰,召集尤思落、顧寒等人,把事情講了一遍。這些驕傲而勇敢的兩忘峰弟子們自然不服,覺得這位新任掌門完全是在亂來,言語間頗多不恭敬,直到被過南山訓斥了幾句,才安靜了些。

「如果都能像師父他老人家那樣,那當然世間再無宵小敢現身,問題是世間能有幾個師父這樣的人?」

顧寒憤怒地說道:「破海境才能出山?九峰里的破海境長老每天都在閉關修行,除非宗派有大事才會出面,怎麼可能願意因為他們眼裡的這些小事出山?如果我們兩忘峰也如此,那誰去斬妖除魔?誰去保護那些凡人?」

新掌門對兩忘峰的禁令很快便在青山內亂傳開,引發了很多爭議與不服。這些年來,兩忘峰一直被視作青山最鋒利的一把劍,峰里的年輕弟子們,代表著青山在人間的形象,證明著青山的榮光。現在他們被禁止出山,這可怎麼辦?

井九一直都不喜歡兩忘峰。

事實上,他不喜歡的不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而是兩忘峰的味道與存在本身。

破海境、通天境的師長都在各自的洞府里閉關修行,卻讓這些只有無彰境、游野境的年輕人去世間歷練,去經歷生死,完全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往最深處里想,這裡面其實隱藏著極大的自私。

如果你們覺得人間的事情不值得你們浪費時間與精力,那麼何必讓這些孩子去做?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喜歡熱鬧。

遲宴,然後是過南山,接著還有別的人。

崖下的猿猴不停地叫,很是熱鬧。

看著他的美麗與哀愁,趙臘月同情說道:「不如把禁制解了。」

神末峰的禁制很強大,除了元騎鯨這種人可以無視,別的想要拜見新掌門的人,都只能老老實實落在山下,然後走上來,被顧清迎進那間小木屋裡。如果解除禁制,青山的人們便可以直接飛到峰頂,不需要再讓那些猴子們喊半天。

井九心想那比猴子還煩,擺手示意不用,決定就這麼忍了。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畔,向著對面的清容峰望去。

那張新的竹椅不知去了哪裡。

他原以為元騎鯨來後,南忘便會過來,沒想到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出現。

做的不錯。

他望向臘月抱著的白貓,在心裡表揚了一句。

阿大喵了一聲,得意地直起身子,蹭了蹭臘月的臉。

井九說道:「我要去趟上德峰。」

阿大喵了一聲,把臉埋了進去,不想理他。

趙臘月有些不解,心想簡如雲的事情你不是說不會管嗎?

春寒料峭這個詞,最適合形容現在的上德峰。

峰間青松如海,雪線漸高,卻依然寒冷。

那座終年覆著雪霜的洞府,被宇宙鋒清寂的劍光一照,更是寒意十足。

元騎鯨站在井邊,望向他說道:「兩忘峰是柳詞的得意之作。」

井九說道:「他不是因為自私,不代表別的人也這麼想。」

元騎鯨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像你一樣。」

井九說道:「修道者就應該像我這樣。」

元騎鯨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對。」

不是不想做,只是做不到。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至少對他和柳詞來說,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

井九忽然問道:「做掌門是不是出山比較麻煩?需要報知誰?你嗎?」

元騎鯨說道:「掌門最大,你想走就走。」

井九有些不解,說道:「柳詞不是很少出去?」

元騎鯨說道:「他是在學你。」

井九想起自己在朝歌城裡與井家、鹿國公、皇帝告別時的場景,沉默了會兒。

伴著那道天光,他落在幽暗的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微微低頭向他行了一禮。

井九還禮,向劍獄深處走去。

白如鏡與簡如雲的囚室相隔不遠,離大廳較近,環境還算不錯。

兩間囚室都很安靜,憤怒的年輕人可能痛罵了幾天幾夜,也沒了氣力,白如鏡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當然不是來看簡如雲與白如鏡的。

來到大廳,他望向右手邊那條布滿劍意的通道,視線落在緊閉的囚室石門上。

囚室里的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來,裹著被子轉身望向囚室的石門。

雙方的視線隔著石門與重重劍意再次相遇,然後便是長時間的安靜。

時間到了。

井九離開前說了一句話。

「我有把新的竹椅,要不要換?」

雪姬嚶嚶了兩聲,表示拒絕。

順著劍獄通道走到盡頭,推開石門,走過霧氣,便來到了隱峰之中。

他喚出宇宙鋒,坐劍而起,踏雲而飛,很快便來到一座山峰里。

這座山峰的背面很是幽暗,青藤之間隱著一座洞府,洞府門前的寶石散發著紅色的光澤。

方景天就在這座洞府里。

他是破海巔峰的昔來峰主,本來極有資格爭奪掌門之位,只是三年前便已經被元騎鯨逼進了隱峰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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