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望遠行 第八十章 花要落地,娘要嫁人

夜色下的黎明湖很安靜。

只有摘星樓里不停傳出無法入耳的污言穢語與近乎詛咒般的罵聲。

懸鈴宗的弟子們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去聽,卻早已習慣。

前任宗主死後,老太君便經常在樓里這樣罵人。

她罵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兒媳婦。

「這就是我的家。」

瑟瑟站在崖邊,聽著那邊的污言穢語,嘆了口氣。

何霑看著她,說道:「都會好起來。」

瑟瑟轉身望向他,說道:「謝謝你能來。」

何霑說道:「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瑟瑟微笑說道:「能來就不晚。」

何霑沒有說話。

「現在這種情況,我沒辦法離開。」

瑟瑟抱住他,把臉靠在他的懷裡,輕聲說道:「回白城吧,我在這裡等你。」

何霑想了想,說了聲好,然後從袖子里取出幾張紙遞給她。

瑟瑟想到某種可能,表情變得有些精彩,說道:「我是女孩子……沒法練吧?」

何霑無奈說道:「想什麼呢?這是烤魚的秘方。」

聽到這個答案,瑟瑟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下意識里舔了舔嘴巴。

何霑接著說道:「上次我給童顏寫的秘方忘了兩味調料,這個好吃。」

何霑與瑟瑟以為童顏在雲夢山裡閉關。很多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有很少人知道童顏已經離開了雲夢山,知道他在青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於知道他藏在隱峰里的更是只有三人一狗而已。

夜風拂面不寒,松濤聲聲入耳,井九頂著貓在山嶺里向北輕掠,很快便要來到大陸中部的那片平原。

直到最後中州派也沒有來人,表明雲夢封山是真的,看來在那場春雨落下之前,修行界依然會像現在這般平靜。

老太君如果不是熬不過今年,也斷然不會選擇現在出手。

「既然你說她什麼都怕,那為何做了這麼多事後,最後她卻選擇了放棄?」

這是阿大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換作它是老太君,反正都要死了,怎麼也得大鬧一場,再瀟洒離開。

井九喚出宇宙鋒坐了下去,離地數尺而飛,星光下的田野就在下方,彷彿伸手可及。

「那些長老死後,她已經控制不住整個局面,如果想要強行鎮壓,便會把整個懸鈴宗都打爛。」

井九看著腳下那些青色的麥子,有些不懂已經到了盛夏,為何還沒有變顏色。

他小時候在書里讀過很多與稻花、豐年相關的詩詞歌賦,五穀相關的常識則是完全一點沒有。

阿大不明白他的話,說道:「打爛就打爛唄,不然留給自己最討厭的兒媳婦?」

井九伸手摘了一根麥草在眼前端詳著,說道:「她覺得自己是德家的人,懸鈴宗是德家的,爛了怎麼會不心疼?」

「老太君擔心瑟瑟嫁人後會像自己一樣,所以才不想把懸鈴宗給她?真是愚蠢啊。」

阿大趴在井九頭頂,伸出右爪拔弄了一下他手裡的麥草,心想到最後任何事物都是死神的。

夏花會變成秋葉,青苗會變成腐草,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何必操心那麼多呢?

但既然懸鈴宗註定會變成別人家的,老太君為何不幹脆打爛了事?

井九說道:「她應該想到了,瑟瑟與何霑結為道侶是最好的事情。」

阿大不懂這有什麼好。

井九說道:「和尚的私生子很多。」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是特別多。

井九說道:「你見過有幾個和尚的私生子會隨父姓?」

阿大又喵了一聲,心想和尚他么的就沒有姓,這怎麼隨?

「所以瑟瑟與何霑的兒子,將來大概率還會姓德。」

井九說道:「她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那還爭什麼呢?」

阿大心想陳氏改嫁後,再給瑟瑟生七八九十個弟弟怎麼辦?

井九說道:「瑟瑟認識我們,這次我們已經證明,青山會保證瑟瑟做宗主,景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晨光漸漸出現在原野遠方。

宇宙鋒向上飛起,來到雲層上方,速度依然不怎麼快,感覺更像是普通人散步一般。

兩日後,井九來到一座城鎮里,去了一家醫館,確認了懸鈴宗最後的消息。

陳氏重新奪回大權,老太君因為身體不適,在摘星樓里靜養。

想來她應該不會再有離開小樓的一天,雖然現在還沒有死,但也算就是死了。

阿大望向井九,試圖在他臉上看到一些感慨、追憶的情緒,卻發現什麼都看不到,忍不住用神識問道:「你就沒啥想法?」

井九說道:「死是最不好的,次不好的就是老。」

阿大想著那位滿臉皺紋、身體佝僂的老太君,沉默片刻後輕輕地喵了一聲。

是啊,誰都不想死,也不想老,可是連我都老了,這些可憐的人類又怎麼逃得掉呢?

它看著水面上自己的臉,覺得有些心酸,心想居然連鬍子都白了。

井九說道:「你鬍子本來就是白的。」

這裡是一片原野。

數條河流在其間緩慢而安靜的流淌著,時而交會,時而分開,就像生命里的那些事情。

田野里散落著很多民宅,盛夏的村莊滿是蟬鳴,卻更顯幽靜。

井九站在樹下,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忽然說道:「他應該不會來了。」

聽到這句話,阿大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圍著他的腿轉了幾百圈,帶著一些青葉碎屑,顯得歡快至極。

數息後,它跑的有些累了,躺到了地面,四腳朝天,露出了肚皮。

井九想了想,把寒蟬取了出來,扔在了它的身邊。

寒蟬正在那邊看星星,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朝天大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茫然,直到看到白鬼大人的模樣,才明白井九要自己做什麼,趕緊翻過身去,六肢朝天,也露出了肚皮。

井九望向懷裡的初子劍。

前些年在果成寺里,柳十歲給過他幾封信,他也回過幾封信,對方在信里說了說佛法,他說了說輪迴。

那些事情看似與修行沒有關係,但他相信以對方的修行天賦與智慧,一定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他真正想說的事情。

對方看過信後有所觸動,才會決定去西海取初子劍。

是的,他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師兄在果成寺里。

現在初子劍在他手裡,如果師兄真的想轉劍生,便一定要來找自己。

他去懸鈴宗是答應替瑟瑟殺人,也是希望能夠把師兄誘出來。

柳詞會放師兄一馬,他卻一定要師兄死。

相同的道理,師兄最恨的人就是他,只要有機會便會想辦法殺死自己,更何況現在又多了初子劍。

他在懸鈴宗里停留數日,離開又有數日,不老林應該已經能找到自己,師兄再遠也應該來了,卻……沒有來。

如果沒有初子劍,你準備怎麼解決自己的問題呢?

井九收好初子劍,又收好貓與寒蟬,腳尖輕點田壟,便到了百餘丈外。

十餘息後,他便穿過了那幾條安靜的河流、散亂的村莊、不知名的雜樹與依然青色的麥田,看到了遠方那座大城。

後方十餘里外有座小山,有著茂密的樹林與令人心煩的帶鉤野草。

明明盛夏時節,這裡卻不覺得熱,反而有些冷,樹葉上生出露水,野草甚至覆著一層淺淺的霜。

元騎鯨背著雙手,看著井九走進了朝歌城,確認師父不會出現,有些遺憾地轉身離開。

風雪落了下來。

朝天大陸西北有座極尋常的城鎮,因為離雪原更近的緣故,盛夏時節,這裡卻是氣候如春。

一輛馬車準備出城,被風刀教的教徒攔了下來。

出城不遠便是冷山,最近兩年風刀教配合朝廷清剿邪道妖人,各種搜檢變得更加嚴密。

風刀教徒沒有查出任何問題,掀開車簾,便有一股藥味撲面而來。

車裡有個小爐子里,煮著黑黑的葯汁,看著便極苦。

一個年輕公子躺在軟榻上,眉眼清秀,臉色卻很蒼白,看著有些虛弱,笑容卻還是那般可親。

一個紅糟鼻、半禿的老頭正在報侍他,看著應該是家裡的老僕。

那名風刀教徒見多了這種想去白城拜佛的病人,心裡道了聲可惜,放下帘子,揮手示意通行。

伴著咳聲,馬車穿過了城門,向著荒原前進。

這裡是遠離中原繁華地帶的偏僻地方,景氏皇朝也依然進行著有效的治理,城外荒原上的官道竟是由青石鋪成,經過了百餘年依然堅實,明顯當初是受到了修行者的幫助。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青石板,發出喀喀的聲音,車廂不停震動,裡面的咳聲也沒有停止過。

玄陰老祖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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