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三沉默了會兒,失笑說道:「他是這個意思,還是懶得管你?另外,你知道我是誰?」
趙臘月說道:「我是猜的。」
她這般聰慧,震驚過後,劍守道心,很快便接近了真相。
陰三說道:「不愧是愛火鍋之人,那為何當初在雲集鎮上,滿鍋的菜都要煮老了,你也不讓我吃一口?」
他這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縱然已經猜到他是誰,確認事實後,趙臘月依然沉默了很長時間。
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那個名字她不可能忘記。
陰三。
也就是太平真人。
「若按照進門時算,我應該稱你為師祖,現在應該稱你為師伯……」
趙臘月看著斜倚在樹枝上那名年輕僧人,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說不得要大逆不道了。」
「無妨,反正這種事情你們做了也不止一次。」
陰三微笑說道:「只是你確認能留下我?你拖了這麼長的時間,小皇帝還是沒有找過來,你就不覺得奇怪?」
從井九把趙臘月扔到成華殿邊,到玄陰老祖落掌,神皇忽然出現,卓如歲抬頭,一劍自青山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實際上只用了數息時間。
趙臘月不知道神皇來到了果成寺,但相信井九肯定還隱藏著後手,此時被陰三點破,不由神情微變。
難道井九出事了?
看著樹上的陰三,她生出無助的感覺,然後再次生出強烈的悔意。
自己幾年前就不該聽他的,直接破境便是,這時候何至於始終無法追上對方。
接下來該怎麼辦?自己打不過也追不上師祖,還是說放棄,回果成寺里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回到神末峰閉關,先到游野中境再說?
靜園已經變成一座廢墟,只有那座小石塔完好無損,昏迷中的卓如歲就像短手熊般,緊緊地抱著小石塔,睡得很是香甜。
大常僧坐在廢墟角落裡調息療傷,渡海僧對著神皇恭謹行禮。
神皇點頭致意,開始閉目調息,與玄陰老祖硬撼一記,也讓他受了些輕傷。
渡海僧走到井九身前,感慨說道:「沒想到這兩個魔頭居然在寺里藏了這麼多年,真是慚愧。」
井九說道:「事前我也不確定是他。」
陰三當年做了好幾年果成寺住持,藏身此間,自然很難被人發現。所以他對渡海僧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沒有想到隨陰三藏在果成寺里的是玄陰老祖,若不是渡海僧提前指點,他也很難在靜園外做法事的群僧里找到玄陰老祖的位置。
渡海僧神情凝重說道:「那位呢?」
井九望向正在調息的神皇,心想師兄只要能被臘月拖一段時間,今天應該便走不了了。
感受到他的視線,神皇睜開眼睛,點頭表示自己無事,便準備離開果成寺。
渡海僧心知神皇是要去追殺太平真人,有些猶豫說道:「住持與講經堂長老正在出關,還請陛下稍候。」
聽起來他的想法也不算錯,畢竟那位可是千年里朝天大陸修行界最可怕的人物,就算現在境界還沒有復原,只去神皇一人還是有些不穩妥。
神皇卻是理都不理,雙腳離開地面,熾熱的火翼生出,便來到高空,將要飛走。
渡海僧輕輕嘆息了一聲,知道時間到了。
神皇來到高空,眼底金火燃燒,俯瞰著大地,依循著弗思劍留下的痕迹,望向遠方。
他相信井九的推演計算與眼光,太平真人再如何厲害,也無法在短時間裡甩掉趙臘月。
忽然他的心裡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霍然回身望向果成寺。
果成寺里很安靜。
準確來說,是靜園很安靜。
救火的僧人還沒能靠近那些殿宇。
講經堂的長老根本無人通知,相信住持那邊也是如此。
渡海僧靜靜看著井九。
井九靜靜看著他。
對視只是片刻。
井九明白了,原來渡海僧才是師兄選的那個人。
這個人選很好,甚至可以說得上完美。
渡海僧自幼在果成寺里長大,而且當年靜園事變時,他還只是個小沙彌,與當時的那些僧人沒有任何關聯。
這些年來,他代表果成寺行走天下,在朝歌城裡、在青山、在雲夢山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出現最多的地方還是白城。他隨刀聖一道,在雪原里奮戰多年,甚至耽誤了禪法修行,聲望極高。
而且他還是禪子最信任的人。
誰能想到,渡海僧幫助他確定玄陰老祖的位置,居然是把玄陰老祖當作誘餌,誘出了井九最強大的兩張底牌——神皇以及青山劍陣。
同時,渡海僧還獲得了他的信任,站在了他的身前,準備好了最後一擊。
是般若天下掌。
聞著廢墟里生出的淡淡檀香味道,井九知道渡海僧準備用捨身法。
是的,除了像捨身法這樣的禪宗大神通,很少有道法能夠直接殺死井九。
哪怕是玄陰老祖都很難一招殺死他。
井九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現在看來,陰三也很清楚。
渡海僧的眼神很平靜。
他不擔心井九會用那種詭異的身法逃走,因為般若天下掌一旦施展出來,便是天下都握在掌中。
任你去往何處,也逃不過掌心。
井九也很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麼這時候再尖叫、或者流露出驚恐的眼神又有什麼意義?
渡海僧雙掌合十,彷彿在對他行禮。
天地相合。
在最後的時刻,井九放下了宇宙鋒,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他的劍鋒。
他想試試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破開這片相合的天地。
就在此時,他的左手忽然震動起來。
那道已經被他磨滅的只剩一絲的仙識,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危機,極其強硬地開始向外突破!
轟的一聲巨響。
已經變成廢墟的靜園再次生出恐怖的氣浪。
抱著小石塔的卓如歲,被直接震飛到燒乾的池塘里,有些茫然地醒了過來,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空里傳來一聲憤怒的嘯鳴。
兩道火翼撕破空氣,撞進靜園裡。
緊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氣浪狂吐。
僧人們紛紛倒地。
剛醒過來的卓如歲再次被震得昏了過去。
煙塵盡散,大常僧等人來到靜園裡。
井九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衣衫盡碎,右臂已經明顯變形,不知是生是死。
但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握著那道仙籙。
每個人的識海深處,彷彿同時響起一聲滿是遺憾與悵然的嘆息。
渡海僧的情形更加凄慘,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僧衣上則滿是鮮血。
動用了捨身法的他,又被神皇暴怒擊中,經脈已然盡斷,若不是神皇要留著他問話,只怕這時候已經斃命。
大常僧等人忽然覺得廢墟里的溫度急劇增高,威壓隨之陡增,趕緊退了出去。
兩道火翼落在廢墟外,圍成一個圈。
神皇走到井九身後開始給他治傷,沉聲喝道:「除了禪子,踏進圈內一步者死。」
大榕樹上已經沒有人影,趙臘月與陰三已經去往數十里外的另一座山頭,還是如先前一樣,弗思劍的速度再快,她也無法追上陰三,但陰三似乎也並不急著離開,甚至偶爾還會倒轉身來,飄然而行,好整以睱地與她說幾句話。
就在這個時候,趙臘月聽到了果成寺方向連接傳來的兩聲巨響,馭劍停在空中,轉身望去。
她知道井九出事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再次後悔當初沒有直接破境,漸漸低下頭來。
陰三飄到她身前,說道:「我說過你追不上我,而且沒有人會來幫你。」
趙臘月看著下方的那片野山,說道:「我不相信你能算盡所有。」
「他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我知道他會怎麼想,所以至少我能算盡他的所有。」
陰三平靜說:「就算小皇帝這時候動用神通趕過來,依然拿我沒辦法,因為白家的人就在北方七百里的雲上。」
趙臘月依然低著頭,問道:「難道你不應該擔心白家的人發現你?」
陰三微笑說道:「現在的我只是一隻螞蟻,很難被看見。」
趙臘月抬起頭來,臉上現出決然之意,說道:「我也是只螞蟻,我可以咬死你。」
陰三淡然說道:「首先你要能追上我。」
「但你也並不比我快,不然你早就走了,還在這裡和我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趙臘月盯著他說道:「你故意表現的如此瀟洒隨意,先前甚至還飛回我身邊,似乎隨時都可以離開,只是想騙我放棄而已,可惜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