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之為不知

石榻上的那個人已經死去多年,冥蛟筋做成的腰帶完全腐朽,斷成數截落在榻上,偏偏身體卻始終未腐,在破爛的天蠶衣下,到處都是裂口,墨般的陳年血漬塗在上面,看著有些詭異。

不管青山還是中州或是大澤等地方,修道的第一步都是鍛體鍊氣,境界越高身體越強,比如青山宗無彰境弟子的身體便可以稱得上堅逾鋼鐵,但正所謂人死道消,在沒有特殊處理的情形下,此人死了二十餘年身體依然不腐,實在是非常罕見,也不知道這人死前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什麼程度。

井九沒有解下背後的鐵劍,伸出手指在洞府四周划了數十條虛線,用承天劍法布了一座小型劍陣。因為境界稍低、以及與承天劍本命抵觸的原因,這座劍陣自然遠遠不及柳詞在雲夢山蛻皮之屋布下的那座,但也足夠堅固。

做完這些事情,他在蒲團上坐下,雙手靜靜擱在膝蓋上,左手微微鬆開,五指之間出現一道極小的縫隙,一道淡金色的光線從指縫裡溢了出來,便要向著洞外而去,卻被劍陣所困,無法離開。

這道仙氣只是長生仙籙里仙氣總數的千分之一,以他現在的境界想要控制,依然有些辛苦,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他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釋出一道神念落在那具屍骸的身上。

那具屍骸接觸到他的神念,忽然震動起來,彷彿要復活一般。

這當然是假象,井九是在用自己的神念代替那具屍骸運功,想要逼出當初鎮壓在道心腑臟深處的那些東西。

沒用多長時間,十餘粒光點從那具屍骸的身體表面的傷口裡飄了出來。

如果仔細望去便會發現那些光點也泛著淡淡的金色,而且其實是些碎片,只不過因為太過細微,所以看著像是光點。

井九抬起右手把那道從長生仙籙里溢出的仙氣抹平,均勻地塗抹在眼前的空氣里,形成一片淡金色的薄片,然後用劍陣把那些光點逼到了這片淡金色薄片上,就像是一位工匠正在嘗試把玉石鑲嵌在金箔上。

那些碎片落在仙氣薄層上,只是微微顫動了一絲,便恢複了平靜,甚至比在那具屍骸里更加平靜。

看到這幕畫面,井九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但沒有停止動作,繼續看著那片仙氣薄層。

他的眼神向來很平靜,眸子清澈,就像井裡的水面,這時候卻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不知道是仙氣與碎片反映進眼眸深處,還是自己神采飛揚,總之就像幽深的海底忽然生出一輪太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先天無形劍體,那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劍目。

在這樣的一雙眼睛之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遁形。

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井九緩緩閉上眼睛,舉起左手收回了那道仙氣,同時那些光點碎片也回到了屍骸里。

這道仙氣只是仙籙里仙氣數量的千分之一,他這樣做依然很危險,畢竟柳詞不在身邊,阿大還在池塘邊。

他沒有睜開眼睛,開始冥想回覆,然後眼前的黑暗裡忽然出現了無數顆流星。

那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飛行的仙劍。

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

這是他曾經親眼見過的畫面。(注)

在鎮魔獄裡他對冥皇說過。

除此之外,他還見到了很多。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里有道若有若無的線正在牽扯著自己。

那道線的另一頭是一片虛無。

星域里的虛無,並非真正的虛無,而是看不到的世界,或者極其高妙,或者層級太低。

在那些世界裡,就連光的速度都很低。

他回首望去,發現那片虛無是自己來的地方,就是朝天大陸。

飛升還是出了問題。

神末峰頂的煙消雲散陣沒能完全斬斷所有的塵緣。

那道線可以說是因果,也可以說是他的身體里還殘留著的一口濁氣。

有人不想他離開。

他並不在意,準備斬斷那根線,煉成幾道仙籙送回青山,便去往別的世界。

他將在旅途里尋求消解濁氣的方法,同時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風景。

劍斬自心很難,所以他用的是不二劍。

身心不二。

劍落之時,偷襲同時到來。

遙遠星域里的數萬道飛劍,在他的眼裡變成了一道艷麗的煙火。

井九睜開眼睛,沉默了會兒。

長生仙籙里的仙氣與屍骸里殘留的仙氣碎屑,是完全同樣的事物。

這便可以確定,偷襲他便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也就是現在朝天大陸修道界所說的白先人。

他站起身來,看著榻上的那人平靜說道:「日她個先人板板的。」

太平真人當年從益州學了火鍋的做法,他吃了卻沒有學會如何做,只是學了幾句益州話。

沒想到今天終於有了用處。

山村裡還在落雪,只是暫時沒有積起來,村裡的孩子也不像城裡的孩子那麼喜歡玩雪,所以池塘邊沒有人。

趙臘月緊緊抱著白貓,站在風雪裡看著村口那條道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井九的身形出現,她緊繃的身體才終於放鬆下來,白貓也終於覺得鬆快了些。

井九來到她身前,說道:「走。」

趙臘月很想問他有沒有見到那位朋友,卻沒敢問出口,見他左手依然緊握,試探著問道:「還要去果成寺?」

井九說道:「我說了要去找位朋友幫忙。」

再至雲集鎮,鐵劍破空而起,很快便進了南河城,由朝南城沿濁水一路向東,往墨丘而去。

鐵劍的速度真的很快,甚至可以說是超出想像。

相對應的,迎面而來的罡風自然也很可怕,哪怕是普通的游野境界強者,也會被吹的失魂落魄,直接墜落。

井九站在劍首,看著極遠方如緞面般的海洋,髮絲微飄,神情平靜,彷彿畫中仙人將要復活一般。

趙臘月抱著貓坐在後面,低頭看著下方不停閃過的險峻群峰、如白氈般的平原,心想這也太快了吧。

劍光在高空里閃過,驚動了很多修行者與妖物,但看著那道飛劍恐怖的速度,感受著毫不掩飾的青山劍意,眾人都以為是青山哪位破海上境的長老出行,哪敢窺探,偶爾有修行者在天空里遇到也是趕緊遠遠避開,行禮恭送。

這種誤判省去了很多麻煩,如果讓人知道鐵劍上的人是井九,因為長生仙籙還說不定還真會生出什麼風波,那些邪道高手與妖怪們可不見得都能看出那隻長毛白貓的可怕。

轟的一聲響!

墨丘上方的天空里出現一團白色的氣流,那道氣流上下相連,形成一個空心的圓圈。

在圓圈的正中間,黑色的鐵劍顯現出身影。

鐵劍降低了速度,也降低了高度,大地近了很多,畫面里的景物與人也清楚了很多。墨丘地近東海,氣候溫暖濕潤,卻無酷暑之弊,而且土地肥沃,哪怕是冬季,地面依然沒有積雪,有些田裡甚至還生著青色的作物。大片農田依照顏色分成無數色塊,從天空里望去很是賞心悅目,與那些雪原奇峰相較,少了些野趣,卻多了很多安寧。

廣袤無垠的農田的中間有條筆直的大道,通往前方那片依山而建的寺廟禪院。

大道上停滿了車輛,還有很多臨時搭建的窩篷,甚至還能看到席地而睡的人。

這些都是前來求果成寺醫僧治病的病人,有很多穿著簡樸僧衣的僧人在其間行走忙碌。

鐵劍落在果成寺前的樹林前。

白貓難得從趙臘月的懷裡跳了下來,在地上四足分開,腰背下沉,伸了個誠意十足的懶腰。

井九伸手把它拎起擱到肩上,它覺得有些不舒服,又向上爬了爬。

看著越來越近的黃寺檐角,趙臘月問道:「醫者仁心,僧人度厄,我能明白,但會不會耽誤修行?」

井九說道:「禪宗修的是心,對持奉此道的僧人來說,這便是修行,比死讀經書強。」

「這位小公子說的有理,看來必然是哪位名門大派的……」

果成寺的知客僧笑眯眯地迎上前來。

修道有成,井九還是當年那個白衣少年的模樣,容顏也沒有變化。

知客僧看著他的臉頓時無法再贊下去了,當他看到井九頭上居然趴著一隻白貓,唇角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不知來客……啊,莫非是青山的井九仙師?」

知客僧終於想到了對方可能是誰。

井九嗯了聲。

知客僧再次望向趙臘月,發現這位少女容顏清秀可人,白衣乾淨如雪,黑髮結辮,很是好看,心想能與冷漠著稱的井九仙師並肩同游,那必然是中州派的白早仙子,正道兩大領袖的年輕一代強者同時來訪,這是出了什麼事?

不管是什麼廟的知客僧,都是那些心思快,說話也快的人,果成寺也不例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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