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待到秋來百花殺

楚國沒有幾個人見過在宮裡幽居了數十年的皇帝陛下,比如今日查抄大學士府的官員與軍士們都沒有見過,看著從老夫人屋裡走出來的男子都愣住了,心想莫不是個瘋子?

金澄尚書的資歷很老,青年時便已經入朝,曾經有幸在二十年前的登基大典上見過陛下一面。那時候的皇帝陛下只是一個十歲的少年,現在應該三十歲,算是中年,可為何黑髮分開後的那張臉,還是那樣好看,沒有什麼變化?

陛下忽然在學士府現身、密謀被破、面貌如昨,這三件事情就像是三道雷直接落在金尚書的心間,讓他下意識里跪了下來,囁嚅道:「萬歲,您……」

官員與軍士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震驚無語,參差不齊地跪下。

老夫人拄著拐從屋裡走了出來,正好看到滿府的人如潮水般跪倒的畫面。

井九轉身對她說道:「我答應過他,只要我還是皇帝,就保你們一世富貴。」

聽著這句話,老夫人心情更加激蕩,顫巍巍地跪了下去,說道:「謝陛下垂憐。」

學士府里鴉雀無聲,然後驟然響起一陣哭聲。

那些哭聲來自張大學士的後人,還有那些管事僕婦。

今日朝廷抄家,學士府里已經有過很多哭聲,只不過那時的哭是委屈與害怕,這時候是逃脫大難後的慶幸與狂喜。

朝廷給大學士安排的罪名里,最無法洗清的便是幽禁陛下,大逆不道。

今天皇帝陛下親自到學士府,金口玉言斷定,誰還敢說什麼?

金尚書跪在地面,聽著這句話,臉色驟變,終於清醒過來。

如果情勢就這般發展下去,他與朝中諸公的準備都將付諸水流,他哪裡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皇帝陛下就算不是白痴,在宮裡幽禁二十年,只怕一個大臣都不認識,那又有何力量?就算死了又如何?

由野心與貪慾帶來的那股力量,支撐著金尚書霍然起身。

他盯著井九的眼睛,便準備喊出最關鍵的那句話——這個人是假的!

居然膽敢冒充皇帝陛下,這是凌遲的大罪,亂刀斬死你不為過吧?

學士府為了隱藏大學士私下常穿的皇袍,居然敢讓人冒充皇帝,滿門抄斬不為過吧!

在很短暫的時間裡,金尚書想了很多事情,眼前有很多畫面閃過,那些畫面里都是血。

下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沒有喊出聲音來。

數百名官員軍士跪在地上,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金尚書張著嘴,臉上露出驚怖的神情。

他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他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變成急促的鼓點,彷彿要從咽喉里跳出來一般。

更快了!

一道難以形容的劇痛從他的胸口處迸發,瞬間蔓延至身體各處。

如果他這時候能夠發出聲音,必然會發出如受傷野獸般的慘叫,但他不能,所以只能滿臉驚怖地看著井九。

看著那雙深若滄海的眼神,金尚書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為何老師始終不敢篡位,為何皇帝自閉宮中,為何靖王世子會奉旨入京,然後死了,為何沒落秋雨的時候,皇宮裡的那把火也沒有點燃……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強烈的悔意與絕望、恐懼讓他痛苦地咳嗽起來。

他的唇間噴出如霧般的血水。

場間一片驚叫。

他繼續咳嗽,躬著身子,就像煮熟的蝦米,血水不停噴出,最後甚至咳出了一些血肉碎片。

井九從老夫人手裡接過髮帶把黑髮束好,從金尚書的身邊走過,向學士府外走去,看都沒有看此人一眼。

老夫人拄著拐杖,滿臉謙恭送了出去,經過金尚書身邊時,向他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口唾沫就像是一把鎚子,金尚書直接翻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再也沒有呼吸。

當天夜裡,楚國都城裡所有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都收到了通知,明天有大朝會。

事實上,皇宮裡只派了一位太監通知了陳大學士。

由此可以想見,那位二十年都沒有出過宮的皇帝陛下,確實沒有能使得動的人。

這個事實並不能讓那些得到通知的官員感到心安,因為大學士府里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座京都。

天還沒有亮,通往皇宮的道路上便陸續出現了車轎,有些官員直至此時還在窗邊與府里的執事交待事情。

不是交待遺言,而是準備今日可能會發生的驚天巨變。

即便面對皇權,也沒有幾個大臣願意束手待斃,更何況在楚國近數十年的歷史裡,皇權實在算不得什麼。

殿門緩緩開啟,官員們對視一眼,不再交談,緩緩走了進去,按照平日慣例排成兩例。

開會是所有人都不喜歡的事情,但治國總是離不開,朝會一直沒有停過,只不過已經有很多年陛下沒有親臨。

有些大臣記得上次皇帝陛下出現在朝會上還是登基大典的時候,有些記性好的官員則記得當年張大學士被彈劾的時候,陛下來朝堂上說過一句話——大學士辦事很好,你們不要胡鬧。

大學士死後發生的這些事情,在皇帝陛下的眼裡,我們這些人還是在胡鬧嗎?那麼陛下你又想胡鬧些什麼?

看著高處皇椅上的那個穿著明黃袍子的男子,很多臣子心裡生出各種各樣的想法,然後視線很快被那張英俊至極的面容吸引住了,很是震驚,心想陛下竟是這樣的美男子,滿頭黑髮只是隨意束在腦後,怎麼便有仙人般的風姿?

井九自然不會理會這些臣子在想什麼,說道:「開始吧。」

一名小太監緊張地看了眼手裡的名單,準備開口說話。

這時陳大學士忽然上前,對著井九行了一禮,說道:「陛下,臣有事要問。」

井九看了此人一眼,沒有說什麼。

陳大學士說道:「昨日禮部尚書金澄尚書奉旨抄檢張府,為何陛下您會在那裡?金尚書又是因何暴斃?」

這兩句問話極其無禮,更加無禮的是問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井九的眼睛,完全沒有對皇帝應有的尊敬。

陳大學士盯著井九的眼睛,是想從裡面看出些東西來。

昨日皇帝忽然在張府出現,金澄暴斃,讓他震驚之餘終於想起了某個極隱秘的傳聞。

張大學士不肯動皇帝,是因為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煉丹修仙!

今日大朝會,陳大學士就想知道這個傳聞究竟是真是假,當然,無論是哪種他都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就算皇帝陛下真的是位境界高妙的修仙之人,依然不可改變整個楚國的大勢!

井九自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那位小太監極其聰明,強行壓抑住心頭的緊張,喝斥道:「奉旨?陛下沒有下旨,你奉的誰的旨意!」

小太監的聲音很尖,因為緊張又有些乾澀,聽著就像被人捏住脖子的小公雞,很是難聽。

如此難聽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里,陳大學士神情微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井九不想讓這種乏味的流程再繼續下去,看著殿里的官員們說道:「張大學士是朕選的人,你們動他就是動朕。」

這句話很粗魯,沒有什麼意味,更與官場里慣有的氣質不符,更像是江湖兒女的口吻。

聽著這句話,大臣們不覺害怕,反而覺得好笑,甚至有幾個官員真的笑出聲來。

井九沒有理會他們,繼續說道:「……那是要死全家的。」

這句話很淡然,沒有殺意,並不如雷霆,只像一陣風穿過,卻讓殿里的每個人都感到了極度的寒意。

那位小太監抱著名單向前走了兩步,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開始宣讀名字。被他點到名字的大臣出列,神情有些茫然,這些官員的數量很少,只有七八人,沒被點到名字的官員也很不解,心想這是要做什麼。

小太監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神情更加緊張,聲音更加乾澀。

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前些天起夜的時候發現有幾個黑影潛進正殿準備放火,鼓起勇氣喊了一嗓子。

喊完那嗓子後,他本以為自己就會死了,誰想到那場火沒有燃起,他也沒有死,反而成為了皇帝陛下的親信。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陛下只認識自己這個小太監的緣故。想著這些事情,小太監的緊張情緒得到了緩解,清了清嗓子,對著殿里的大臣們說道:「點到名字的官員無罪,其餘的官員罪無可恕……」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打斷了。

殿里一片嘩然,大臣們看著皇位里的井九,視線里滿是震驚的情緒,心想難道真的要變天了嗎?

陛下你什麼都沒有,沒有臣子,沒有軍隊,沒有侍衛,甚至就連太監也只有這麼一個沒長開的小娃娃,你就想把整個楚國官場一鍋端掉?這是哪裡來的瘋狂想法?難道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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