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一百零一章 踏上修行路的王小明

井九應該可以阻止施豐臣的自殺,但他沒有。

不是因為沒有必要,而是因為在施豐臣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死志。

他理解施豐臣對修道者的憤怒與仇恨,雖然並不同情。

他也不想追問對方生命里那些痛苦的前塵往事。

生死最大。

他會尊重。

那麼就讓赴死者得到死亡的結局吧。

小院安靜無聲。

陽光移走,兩隻瘦雞有氣無力地啄著地上的影子。

不知何時,院門再次被推開。

「師父,今天還是白菜苔炒臘肉!」

王小明瘸著腿走了進來,把那條臘肉擱到磨台上,伸腳把兩隻瘦雞踢進籠子,以免它們去啄臘肉。

「上次你說白菜苔有些老,這次可是嫩極了。」

他興高采烈地提著白菜苔走進屋裡,想讓師父先看一眼。

啪的一聲輕響。

白菜苔落在了地上,散開,就像是真正的花一樣。

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啊……啊……師父啊!」

屋裡響起凄慘的哭聲。

他的哭聲很難聽。

哭聲都不好聽。

施豐臣的喪事辦得很冷清。

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

王小明跪在堂前,往盆里扔著紙錢,動作很機械,神情很麻木。

不知道是被煙薰的太狠,還是哭的時間太久,他的眼睛裡滿是血絲。

鄰居們來了,又走了,小院里就只剩下他在這裡跪著。

院外忽然響起喝斥聲與別的動靜,然後木門被人有些粗魯地推開。

不是來找麻煩的人,而是有些大人將要前來弔唁,得到通知的衙役趕緊過來清場。

被高高挑起的白幡,墨水淋漓的奠字,讓小院的氣氛頓時變得與先前不同。

王小明沒有理會,依然跪在銅盆前,木然地燒著紙錢。

他沒能記清楚隨後出現的那些大人究竟是什麼官職,叫什麼名字。

施豐臣生前門庭冷清,死後倒是熱鬧的狠,誰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王小明也知道。

沒有人看見施豐臣是怎麼死的,清天司官員自查確定是自盡,但他是被誰逼死的呢?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青山宗,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了井九。

深受中州派影響的朝廷官員們當然要藉此事向青山宗施加壓力。

所謂致哀,官員們的臉上哪有哀容可言?

在王小明看來,唯一有些真情實意的反而是那位間接導致師父死亡的胡貴妃。

夜深的時候,胡貴妃派人送來了一大筆很實在的金銀。

王小明說了一聲謝。

施豐臣下葬後,王小明便離開了朝歌城。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在清天司庫房與他一道做事的工友偶爾會議論起這個少年。

有個叫七十二的工友與他關係最好,被問起時說道:「他說要回西北,說老家在那邊。」

其實他也覺得奇怪,這兩年里從來沒有聽說過王小明還有老家,更不知道與西北有什麼關係。

趙府後園很安靜。

深春時分的樹木,正在最茂盛又不令人膩煩的階段,看著便令人心喜。

趙臘月的心情卻並不如此。

「施豐臣有個養子叫王小明,有修行潛質,今天離開朝歌城不知去向。」

井九看了她一眼,心想這是要斬草除根的意思?

「我說過,我不是好人,我很兇的。」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那天在鳴翠谷受的傷太重。

井九說道:「施豐臣其實看得不算太錯,也與我不會教人有關,你的殺心確實有些重。」

趙臘月盯著他問道:「你在意?」

井九搖了搖頭說道:「你只是還沒有想明白,所以有些生氣。」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殺我,難道我真做錯了什麼?」

井九說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相對應,危險性也就越大。你的心性不受約束,偏又對天下蒼生又所眷憐,所以在他看來最是危險,必須要趁你現在還不夠強大的時候,提前消除掉。」

趙臘月還是不明白,說道:「難道躲進隱峰修無情道,不理眾生死活才是好的?」

井九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理會世間萬事的修道者,對凡人來說當然要更加安全。」

趙臘月沉默不語,她小時候在朝歌城裡生活,每日想著的便是修道,但也看過一些雜書。

那些故事裡有才子佳人,有行俠仗義,也有熱血國士,後來去了青山宗,門規里也寫著濟世扶困之類的字眼,但在數萬里的旅途中以及現在,井九流露出來的態度卻是修道者應該不理世事,為何?

「修道者與凡人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人一旦可以修行,便與凡人再沒有太多關係。前朝詩人曾經寫過一首夢遊寒山吟留別,深受凡人喜愛,修道者卻無甚感覺,更喜歡他的那首白髮三千丈,為何?」

井九說道:「因為後者寫的是生死大苦,修道者依然很難擺脫,所以有同感。而前者寫的是神仙事,你我本來就是神仙,我們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風景,能體悟到他們體悟不到的感受,又如何會被凡人臆想的風景與感受打動?」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但凡人也可以追求。」

井九說道:「是的,凡人可以不接受自己的命運,力爭踏上修仙大道,但並不是所有凡人都有這種幸運。」

朝歌城外,有座山廟,不是節時,前來供奉香火的民眾極少。

王小明走到廟後,有些困難地爬到樹上,確認山林四周沒有什麼人,才從衣服最裡面拿出了一個油紙袋。

袋子里裝著一些零散的東西,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那些東西是胡貴妃派人送來的銀票、還有一本很薄的書。

書上寫著清玄功三個字,正是三清派的入門功法。

這是施豐臣留給他的遺物。

他翻開書開始認真閱讀,但過了很長時間還是無法把那些文字看進去。

因為他總是容易想起師父,然後淚水便模糊了雙眼,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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