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殘陽之願 第一章

翻開柳家家譜,從上到下十幾代人,都可以用「德高望重」來形容。柳家的祖先開族之時便拜魯班為師祖,傳承木匠技藝。早年的中國,不管是住房還是傢具,基本上都以木結構為主,一個技藝超群的木匠,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大受歡迎。俗話說得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柳家的木匠活兒,傳到柳文元手中時,基本已是家道中落。倒不是柳文元對木匠這行有所厭倦,主要是磚瓦房的興起以及更多木質替代品的發明,已經讓越來越多的木匠步履維艱,所以一大家子只指望這門手藝過活,已經成為奢望。

柳文元和其他木匠一樣,一直在尋求轉型的機會,幸運的是,他命中注定會遇到貴人。

這個貴人叫吳明,諧音「無命」。因出生卦象是「天煞孤星」,道人為了沖邪,才點了這麼個名字。吳明是當地方圓百里有名的「燈爺」。何為「燈爺」?這其中的門道還需要再跟各位嘮嘮。

在沒有火葬制度之前,中國一直奉行「入土為安」,這死人下葬,除了要找陰陽先生看墳圈地外,這帶路的「燈爺」也是必不可少。按照人死點燈的風俗,一旦家裡有人去世,就要立即去請「燈爺」幫著起冥燈。從人死到下葬這段時日,燈火要不熄不滅。

這看似點燈的小事兒,其實裡面大有說道。

點燈前要了解死者生前事。如果死者為家中老者,含笑九泉,那就要選大號燈芯,以燈比照生前英名,讓孝子賢孫以禮叩拜。而一旦死者死於頑疾,口含戾氣,燈芯以細長為準,而且亮度要拿捏得極為精準,以「忽明忽暗」為佳,這都要考驗「燈爺」的手上功夫。

說完燈芯,還要談一談燈油。冥燈點得好與壞,燈油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人死到下葬,一般要停屍三天,這一碗燈油必須燒滿「三天三夜」,分毫不差,據說有的「燈爺」能把燈油拿捏到「死後燈亮,下葬燈熄」的極致。為了能把握燈油的燃時,這配製燈油的燃料就成了「燈爺」絕不外傳的秘方。

講完了「燈」,剩下的則是「人」。

「燈爺」吃的是死人飯,因此,只要是從事「燈爺」這一行當,還必須會通靈,人死後若是燈火不穩,冥燈早熄,定會給死者家人帶來災禍,「燈爺」既然吃了這碗飯,就要冒著折陽壽的風險,使人逢凶化吉。

所以,這看似不起眼的行當,卻蘊含著莫大的玄機。

吳明做了40年「燈爺」,經他領路帶走的亡魂快要逼近5位數,無一例「滅燈」。所以他的名號,在十里八鄉絕對如雷貫耳。

可遺憾的是,「燈爺」這一行當和木匠差不多,也逐漸走向了衰敗。

那是一次同村人的葬禮上,柳文元作為上親(和死者關係比較近的親戚)和吳明坐在了一桌負責陪酒。

兩人推杯換盞,越聊越投機,在死者下葬之後,二人又私約在小酒館繼續酣談。

「唉,現在懂規矩的人越來越少了。」吳明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咱老祖宗最講究入土為安,想當年咱『點燈』這一行當,輝煌了幾百年,可他娘的到了我這一代,都快糊不了口了。」

「吳兄,誰說不是,我從小跟父親學木匠,幾十年如一日,本想著能靠手藝造一座堪比『滕王閣』的木樓,可現在倒好,我也只能淪落到做一些桌椅板凳過活。」

「唉,也難怪,現在兵荒馬亂的,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這眼看大清就要沒了,咱這些手藝人多少比普通人強點兒。」

「對啊!咱多少有個手藝保底。」

吳明放下酒杯,深視一眼:「柳兄,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講,當講。你我兄弟二人有何不當講?」柳文元也是個直性子。

「好,那我就直說了。」

「洗耳恭聽。」

「你是吃活人飯,我是吃死人飯,既然咱倆現在都吃不下去了,能不能吃一碗飯?」

「吃一碗飯?吳兄此言何意?」

「既然給活人蓋不了房,你有沒有想過給死人做屋?」

「你的意思……」

「咱兄弟倆開一家棺材鋪咋樣?喪葬這一行我熟,你有木工手藝,只要咱倆聯手,這方圓百里之內,最少能有你我兄弟二人的立足根本。」

「做棺材?這……」

「你可以算一筆賬,如果我去拉活兒,一年最少可以保證做20口棺材,按照每口棺材30兩來算,一年就是600兩。」

「多少?600兩?」

「對,你說做一口棺材的成本要多少?」

柳文元伸出一隻手掌:「最多5兩。」

「刨去100兩,再去掉平時花銷100兩,咱兄弟每年賺400兩應該不成問題。」

「咕咚。」柳文元深咽了一口口水。

「柳兄,你意下如何?」

「現在既然已經不流行講規矩,那只有先填飽肚子再說,行,我幹了。」

「好!」吳明把酒盅斟滿,「我明天去尋一個極陰之地,棺材鋪就開在那裡。」

「為何要開在極陰之地?」

「棺材為陰物,見不得光,否則死後亡魂不得安寧,對你我子孫均有影響。」

「吳兄,我只是個木匠,這魂鬼之事還要您多把把關。」

「放心,有我在,你只管做,剩下的全部交給我就成。」

「哎,有吳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那次酒足飯飽後沒多久,「斗方山棺材鋪」很快開門迎客。

棺材鋪以山得名,坐落于山陰之處,開業之際,訂單便源源不斷,柳文元迫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小兒子拉來做學徒,從那以後,柳家的木匠技藝便開始重新分支,從柳文元往後的三代人,均以打「材」為生。

1985年,全國推行火葬,這讓原本盛裝遺體的棺材,變成了四四方方的骨灰盒。這一政策,直接讓柳家的棺材生意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柳生作為柳家的第三代傳人,親眼見證了棺材生意從紅紅火火變成冷冷清清。

中國老百姓被封建思想侵蝕多年,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吃「棺材」這口飯,所以不管在什麼地方,方圓幾十里之內,棺材鋪基本上都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兒」。雖然政策上說,要嚴管殯葬棺材行業,但往前數個10年,附近居民辦白事,哪家不是柳生給打的棺材?柳生的棺材鋪也因各方「私人情感」,變成了「QS」免檢地帶。

斗方山新上任的鄉長,按輩分還要管柳生叫一聲叔,他們家所有人老辦白事,都是柳生幫著張羅,兩人的關係相當親近。既然棺材生意不好做,鄉長大筆一揮,給柳生謀了個看林的差事。批文下來,柳生簽了名,蓋了印,從那以後,柳生拿著每月固定的工資,成了斗方山的正式看門人。

柳生原本的計畫是拿著政府的工資過日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幾口棺材當補助,一輩子這樣混混就過去了,可誰承想,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座他「奉旨」守護的山頭,竟然能搖身一變,成了他發財致富的金山。

在政府的干預下,火葬成了壓倒性政策,然而大多數上年紀的老人,都還想入土為安,住在農村還好,家裡有田,只要村裡不揭發,偷偷摸摸地埋在地里就算完事兒。可是對於無土無地的城裡人,這就成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一些城裡的老年人去世,通常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火葬後埋進公墓,二是去農村買一塊安身之所。前者不必贅述,後者卻有一個很大的弊端:土地歸國家所有,而且農村多以田地為主,換句話說,誰也不能保證你購買的地會出現什麼幺蛾子。這萬一幾十年後,農村修個公路、挖個池塘什麼的,把祖墳刨開,也只能自認倒霉。

當農村稀有土地被買賣得所剩無幾時,很多城裡人便把目光對準山頭。

雲汐市政府早已下文,明令禁止開山採石,這樣就間接保證了祖先葬在山裡不會被輕易打攪。雖然雲汐市多山,但適合下葬的山頭也是屈指可數。

其中最大的為羅山,與北京的八寶山旗鼓相當,退而求其次則為小羅山。這兩座山均為土山,山體多為黃土,無巨岩,適合挖墓下葬,可遺憾的是,這兩座山是政府明文規定的墓地,只有經過火葬場這一環節,才有資格進入。

除去這兩座,雲汐市剩下的土山中,斗方山算是能排上名號的。一是斗方山山體較大,坡度小,土壤鬆軟,適合下葬;二是此地交通便利,山體易攀登,適宜掃墓。基於這兩點,就有人打起了這方面的主意。

周荔波便是柳生的第一個合伙人。

周荔波在雲汐市經營了一家殯葬店面,他深知土葬背後的巨大利潤,於是他多方打聽,主動找到柳生,想讓他行個方便,把遺體偷偷埋在山上,並承諾五五分成,且棺材也從柳生這裡購買。

依照當時的行情,一個墳位2萬,一口棺材最少要1萬,土葬一人,柳生最少有2萬元入手,這種好事兒,他當然是來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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