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斷命饅頭 第七章

咱們這起案件要從一個叫李笑天的人說起。

李笑天的一生,平庸而無為,他像很多普通人一樣,一輩子的過往只需要用一句話去概括:「1960年生,2012年死。」

如果非要提及他的一生有何風浪,那我們還要從頭道來。

李笑天出身貧農,他的父母為了生計,農閑之時會做些糖饃補貼家用,從小跟著父母走街串巷的李笑天,十一二歲就學會了這門手藝。

李笑天的父親原本是想讓他繼承家裡的一畝三分地,但從小就走南闖北的他,心思早就跟著腳步變得浮躁,為了擺脫「莊稼漢」的標籤,16歲的李笑天在親戚的介紹下,給一個國企食堂當了小夥計。

那時候不論什麼單位,都流行吃大鍋飯,常言說,民以食為天,所以不管在什麼單位、什麼部門,那個年代,食堂都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

雲汐市在中國的版圖上,雖處南北交界之地,但飲食習慣還是更偏向北方,古有「南米北面」之說,所以麵食是雲汐人碳水化合物的主要來源。當年,李笑天在食堂的主要工作就是跟著師傅做一些家常面點。

早餐:饅頭、麵疙瘩湯。

中餐:米飯、饅頭、大鍋菜。

晚餐:饅頭、麵條、水餃。

雖然偶爾也會變換花樣,但多數都不離其宗。尤其是饅頭,一天1000個,幾乎是雷打不動。

李笑天從小有做面點的基礎,可當他跟在大師傅後面學手藝時才發現,原來一個小小的饅頭裡竟然有這麼多學問。

按照大師傅的說法,一個饅頭要想做出名堂來,總共要把握四門學問。

第一門,選料。

饅頭的主料是麵粉,麵粉的好壞直接關係到饅頭的成敗,上好的麵粉要從三個方面去鑒別:

一是看色。好的麵粉,一般呈乳白或微黃色。若麵粉過於白亮,則說明裡面可能放了不該放的東西;若貯藏時間長或受了潮,麵粉的顏色就會加深。

二是聞味兒。新鮮的麵粉有濃郁的麥香味兒。麵粉如果稍有變質,不可避免地會有一股腐敗發霉的味兒。

三是手感。好的麵粉,流散性好,不易變質。用手抓時,麵粉會從手縫中流出,鬆手後不成團,手感滑爽,輕拍麵粉即會四處飛揚。受潮、含水多的麵粉,捏而有形,不易散,且內部有發熱感,容易發霉結塊。

知道了這三個技巧,選料這一關便可順利通過。

第二門,和面。

在和面之前,還必須提到一樣東西——「老面頭」。

那時候做饅頭,不像現在有現成的酵母,一個上好的「面頭」是麵糰發酵的關鍵。「老面頭」的製作,雖然是用麵糰自然發酵,但經驗老到的大廚還是能找到其中不為人知的秘密。李笑天的師傅作為整個食堂的核心,做「面頭」自然也有他的看家本事。依照他的經驗,麵糰要想在短時間內發酵得又快又好,一個是溫度,另外一個就是濕度。濕度在和面的時候已經把握準確,那剩下的就只有溫度。他的獨門秘術就是,用稻草把鍋底燒熱,接著燜火、放入籠屜,蓋上麵糰,6個小時後「老面頭」便能出鍋使用了。

把做好的「面頭」用水化開,拌入麵粉,接下來才是和面。

和面的第一步要控制水溫。李笑天的師傅最拿手的就是冷水和面,水溫嚴格控制在25至30攝氏度,這樣和出來的面彈牙又筋道。

水溫把握好後,接著就是第二步,計算面與水的比例。通常情況下,麵粉與水要達到2:1的平衡,而且加水的過程中不能一次把水加足,要遵循「三步加水法」。麵粉倒在面板上,中間扒出一個凹塘,將水徐徐倒入,用手慢慢攪動。待水被麵粉吸干時,用手反覆揉搓,讓麵粉變成許許多多小面片,又稱「雪花面」。這樣,既不會因麵粉來不及吸水而淌得到處都是,也不會粘得滿手滿面板都是麵糊。而後再朝「雪花面」上洒水,用手攪拌,使之成為一團團疙瘩狀的小麵糰,稱「葡萄面」。此時麵粉尚未吸足水分,硬度較大,可將麵糰勒成塊,再將面板上的麵糊用力擦掉,用手蘸些清水灑在「葡萄面」上,最後再用雙手將「葡萄面」揉成光滑的麵糰。這種方法可使整個和面過程乾淨、利索,達到「麵糰光、面板光、手上光」的「三光」效果。

麵糰揉好後,便是第三門,發麵。

發麵實際上就是「老面頭」中的酵母菌在麵糰內部無氧的環境下,把澱粉轉化為糖釋放出二氧化碳的過程。發麵時,麵糰會因二氧化碳氣體的釋放而變得膨脹,麵糰內部也會因此漏出氣孔,變得更有層次。發麵的時候,一定要控制好溫度,一般以27到30攝氏度為佳。

前三門全部做完,便到了最關鍵的一門,揉面。

揉面講究的就是一個力道,在揉搓的過程中加入鹼水,動作如同搓衣,揉面一定要達到三個效果:一是要揉出麵糰酸味兒,二是要揉掉麵糰空隙,三是要揉出光滑細膩的狀態。

只有麵糰揉得晶亮,在大火水蒸後,饅頭皮才能如嬰兒肌膚,口感如甘蔗甜。

做饅頭的這四門學問,李笑天從16歲一直學到了22歲。他原本以為,這輩子會跟著師傅一直學下去,可誰承想,一張紅頭文件,讓李笑天與師傅的情分就此結束。

李笑天沒上過幾年學,不知道師傅口中的政策是個什麼東西,他只知道企業的破產讓他沒了出路,當然同樣感到絕望的還有剛上班沒幾年的余娟。

余娟比李笑天小兩歲,是企業的車間工人,因為她為人親和、心地善良,李笑天對她很有好感。以前沒有主動,還是迫於員工之間不能談戀愛的制度。

現在企業倒閉,雙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於是李笑天托師傅做媒,牽上了這根紅線。

余娟也是貧農出身,本人對婚嫁也沒有什麼要求,而且李笑天是出了名的能幹,余娟巴不得能找一個像李笑天一樣的男人,於是兩人情投意合,當年年底便從民政局領回了紅本本。

婚後的日子,兩人也是一點兒都沒耽擱,第二年9月,余娟便給李笑天生了個大胖小子,起名李飛。

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責任,李笑天用多年的積蓄,在市區的城中村買了一個50平方米的門臉兒干起了老本行——賣饅頭。

李笑天跟在師傅身後學藝6年,因為手腳勤快,師傅也是毫無保留地把看家本領傾囊相授,而對於饅頭的技藝,李笑天更是嚴格遵照師承,絲毫不敢怠慢。也正是因為李笑天的這種執著,周圍居民對他製作的饅頭都是讚不絕口。有了好的口碑,這生意自然也紅火了起來。

李笑天是個孝子,當初家人為了能讓他去食堂當夥計,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給他走後門兒。現在他手裡有了錢,第一個念頭就是解決父母的燃眉之急,他先是把漏雨的祖屋修葺了一下,接著又給兩個妹妹尋了個好婆家,這麼一折騰,李笑天賣饅頭積攢下的積蓄,全部被花銷一空。對於李笑天的做法,余娟非但不反對,而且還默默無聞地盡著自己的本分。余娟的善良,不光是對家人,就算是對外人,她也毫不降溫。

小兩口經營的饅頭店分為里外兩間,李笑天負責在內屋製作加工,余娟則在外屋擺攤兒售賣,兩人的分工很是明確。李笑天整天潛心鑽研饅頭技藝,對店外的花花世界以及是是非非從來置之不理,而余娟整天守在店外,常與陌生人打交道的她,心思要比李笑天來得細膩。

饅頭店門口經過多次改建,修起了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這條路也是雲汐市數一數二的「形象工程」。為了保證路面一塵不染,余娟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看到一群清潔工在店門口的公路上不停地忙活,這些清潔工大部分都和余娟母親年齡相仿,余娟每每看著她們風餐露宿,心裡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積勞成疾的母親。如果當年不是家裡窮困潦倒,余娟的母親也不可能被活活累死。她看不得這種場面,於是就和丈夫商議,能不能每天多蒸一鍋饅頭,免費送給這些櫛風沐雨的清潔工。在李笑天心裡,余娟一直都是菩薩心腸,對於媳婦的提議他並沒有反對,於是他抱著多為孩子積德行善的目的,答應了余娟的要求。

得到了丈夫的首肯,余娟第二天一早,便興高采烈地把一張寫著「清潔工每天可以免費領取一個饅頭」的木板掛在了門口。

這一善舉,贏得了周圍居民的一致好評,這也為饅頭店增加了不少的客源。

清潔工作為社會底層的工作人員,經濟條件基本都不是很好,對於這種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兒,自然是一呼百應。

從起初的一鍋饅頭要送上半天,到現在一鍋饅頭瞬間被搶光,中間也就隔了三天。

考慮到成本,余娟每天就準備一鍋的量,那些搶到饅頭的清潔工對余娟是讚不絕口,可沒有搶到饅頭的就沒有那麼好說話。

「我看呀,這家饅頭店的老闆就是拿咱們打廣告。」

「就是,就是,要是真心送,幹嗎不多做幾個?這一路上這麼多人,一鍋饅頭夠幾個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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