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蠟燭吹熄,太陽升起來了。」當堯帝登位的時候,一位隱遁的大先知說。這是當人類看見一個無可比擬的大光時自然的意義。耶穌的世界和任何國家的聖人、哲學家,及一切學者比較起來,是陽光之下的世界。像在積雪世界的冰河之上,且似乎已接觸到天本身的瑞士少女峰,耶穌的教訓直接、清楚、又簡易,使想認識上帝或尋求上帝者一切其它的努力感到羞愧。
把耶穌放入一切人類教師中,他那種獨特的、炫目的光是從那裡來的呢?那如埃默森所稱道的耶穌吸引人的魅力是從那裡來的呢?我以為這種光、這種力(炫目的光常有力)和耶穌教訓的內容沒多大關係,而是來自他教訓的態度與聲音,及來自他的個人示範。耶穌說話不像任何教師說話。耶穌從來沒有解釋他的信仰,從來沒有申論出它的理由。他用了解知識的平易及確信的態度來說話。他最多是說:「你們到如今還未明白嗎?」他教人不用假設也不用辯論。他用極度自然和優美的態度說:「人看見了我,就看見了父。」他用完全簡易的態度說:「我這樣吩咐你們,是要叫你們彼此相愛。」「有了命令又遵守的,這人就是愛我的,愛我的必蒙我父愛他,我也要愛他,並且要向他顯現。」這統統是在歷史上的一種新的聲音,一種從前沒有聽過的聲音。「小子們,我還有不多的時候與你們同在。後來你們要找我,但我所去的地方,你們不能到。這話我曾對猶太人說過,如今也照樣對你們說。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這和他後來在十字架上所說:「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是同一種聲音。這種簡明的話極有力,例如下文:「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將我的平安賜給你們,我所賜的,不像世人所賜的,你們心裡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他有一種真正高貴的聲調,例如:「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這是耶穌溫柔的聲音,同時也是強迫的聲音,一種最近二千年來浮現在人了解力之上的命令的聲音。
說這些經文所以有此語氣,是因為聖約翰把它收入他的作品中。我不以為會有任何爭論,的確,這些話由四福音的作者之一聖約翰寫下來,並非一種逐字報告。但它們是如聖約翰所曾聽過的情形,或如他在多年之後所記憶。關於這個問題,蘇格拉底的對話也不是蘇格拉底準確的話。我常想及柏拉圖所作的「斐都篇」(Phaedo)及約翰福音十三至十七章,因為它是談及兩位大思想家臨死時談話的最動人的一段;雖然聖約翰不是一個像柏拉圖這樣的作者,但在這四或五章約翰福音里是無可比擬的最令人感動的東西。它們和Pheado(斐都篇)不同,理由很簡單,它們包含這種超卓的美,一種這個世界自耶穌死後再聽不到的聲音的美。讓我們姑且承認聖約翰在寫他的福音時已懂得希臘的邏輯哲學,像「我就是道路,真理,及生命」這樣的經文可能是希臘哲學。(馬太也談及同樣的訊息,但沒有記載在馬太福音。)可是在約翰福音中有令人驚異的筆觸;例如,當耶穌開始洗門徒們的腳的時候,或當在言語上有突然轉變的時候,耶穌稱他的門徒為「朋友」;「你們若遵行我所吩咐的,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後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因僕人不知道主人所做的事,我乃稱你們為朋友。」這不是說約翰可能曾有所虛構。在他的福音中有一種可靠的性質,正如在某些小說中有一種可靠的性質。
這樣,在耶穌的世界中包含有力量及某些其它的東西——光的絕對明朗,沒有孔子的自製,佛的心智的分析,或莊子的神秘主義。在別人推理的地方,耶穌施教;在別人施教的地方,耶穌命令。他說出對上帝的最圓滿的認識及愛心。耶穌傳達對上帝的直接認識及愛慕之感,而進一步直接地並無條件地拍對上帝的愛和遵守他的誡命,就是彼此相愛的愛,視為相等。如果一切大真理都是簡單的,我們現在是站在一個簡單真理的面前,而這真理,包含有一切人類發展原則的種子,那就夠了。
他的教訓是屬於一個和以往哲學家的教訓不同的等級。它不再是孔子的實證主義及常識,不再是他的只對人與人的關係穩定的研究,或他的逐漸自我培養的勸告;也不再是道教的一個不斷地變形的世界的幻影,及它的對於無的復歸;也不再是佛的有力的理智主義,以及他在克勝知識心,和逃入無限及絕對之中的英勇努力。所有這些都曾對於人類的心飛進神聖的真理的較高層有它的貢獻,對於試圖解釋生與死的性質有它的價值。儒家是顯著地實際的,非抽象的,容易遵行及了解的;但它妨礙對人生及宇宙的真正性質作任何進步的審察。它教人以忠誠和一種責任感,及一種向著我們人類的至善的繼續努力。道教與佛教則剛好相反,它們教人以靈性之自由為最後目標。二者之中,佛教除了禪宗之外,是智識的多過神秘的。不錯,莊子的道教,最直接地有助於靈性的解放;他有一種難於在較小的理性哲學家中看到的大領悟。莊子的立足點,像巴斯加一樣,是真正宗教的,如我們在上文所看到。老子有時在他的對愛及謙卑的力量的信念中,及他因給人類以和平而蔑視一切人類的措施,如政府、刑罰,及戰爭中,升到非常之高。老子和耶穌在精神上是兄弟。耶穌說:「我心裡柔和謙卑」,而老子說:「守其雌,為天下溪。」二者都建立在靈性貧乏的國上,一句使尼采發怒的話,但耶穌用為門徒洗腳來示範,那是一件老子在意料中可能做過的事,但沒有他曾這樣做過的紀錄。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信仰的世界中,一個道德犬儒主義,而正當的人類理想崩潰的世界。我們所有的人都要為人類理想的崩潰付出代價。以我們常因為改良這個世界來提高生活標準而接受種種觀念而論,及以現代思想家建議用經濟的設施來解決社會的病態而論,整個看起來說我們是生活在一個唯物主義的時代是不錯的。當然,西方世界也相信兩種靈性的價值,民主及自由,但在二者之上都加上了限制。一般的假定是白種人需要自由而黃種人需要米,這簡單地顯示白種人並不知道自由是天賦在所有人身上的本能,而不是一種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特殊的靈性渴望。現代的學者一再斷言亞洲人首要關切的是米,而他們不知道自由的意義是什麼,也不關心它,所以暴政為白種人所痛恨,黃種人都可以容忍它。這隻足以證明西方的觀察是如何唯物主義及普遍膚淺的,而他們對亞洲人的心的概念是多麼錯誤。在這個標準上,西方的思想家比孔子更是唯物主義的,因為後者說一個國家在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去兵,它甚至可以去食,但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沒有信仰而存在。
這是唯物主義所做不到的。我們知道除了耶穌的基本教義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它。一切社會主義的改革,蘇維埃俄羅斯之內或之外,只有傾向於加強唯物主義,經濟的研究,而這如莊子所說:「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孔子說:「聲色之於化民末也。」孔子,如我所曾試圖顯示,與耶穌共信沉默的改革,從人的內部開始的改革,而孔子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史懷哲,偉大的基督徒,一九三二年在法蘭克福歌德百年紀念祭的演說中說:
在一千種不同的方法中,人類曾被勸誘放棄他和實在的自然關係,而在某種經濟及社會巫術的魔法中尋求它的福利,用這種方法,只有使它自己擺脫經濟及社會的困苦的可能性更為渺茫。
無論它們是屬於那一種經濟及社會的巫術,那些魔法的悲劇的意義常只是如此,就是個人必須放棄他自己的物質及靈性的人格,且必須只活得像精神不安的唯物主義的群眾之一。
雷南,另一個耶穌的偉大的學生說:
一切人類的社會革命,應像巢樹接枝一樣,被接在「上帝國」那個名詞之上。但社會主義者被粗魯的唯物主義,及對不可能的渴慕所污染。(這是說,把世界的幸福建立在政治及經濟的設施之上。)他們在我們時代中的一切企圖,在他們把耶穌的真精神作為他們的規律之前,將仍毫無結果,我的意思是:為了持有這個世界,我們必須拋棄絕對理想主義。
我們所需要的是深度,而我們所沒有的是深度。
只要有一天西方人相信自由及民主,它直接地追隨耶穌的教訓的核心,雖然西方人並非完全相信。如果阿拉斯加的自由被威脅,美國將會為此而戰,但如果匈牙利人或中國人、俄羅斯人的自由被犧牲,我們並不深信足以使她們介意。因此自由仍未有一種世界性的性質,它至少在現在十餘年間,不是一種熱情的信仰。這種自由、民主的世界性宗教的根是在乎耶穌的話,這一點他們有一天將會感覺到。這二者有何關係,我將在下文弄清楚。
基督教支持普通人民。在西方世界過去的歷史中,我們熟識基督教的勢力。但甚至更重要的,是在今時此地,這種勢力仍是一種經常活潑的勢力,它經常準備發動沉默的革命來使人類進步。奇妙的是,耶穌的教訓不能被任何思想方式的變換,或被經濟、物理的概念所影響。耶穌沒有信條,也沒有儀式。耶穌只教人一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