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箴言 第八十一章 天之道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語譯

真實的話不悅耳,悅耳的話不真實。行善的人,不需言辯;好辯的人,行為反非至善。真正聰明的人深求事理,所以知道的並不多;知識廣博的人,不求深理,所以就不是真知。

聖人不私自積藏,以虛無為體,以無用為用,他盡量幫助別人,自己反而愈充足;他盡量給予人,自己反而更豐富。天道無私,對於萬物有利而無害。聖人善體天道,所以,他的道是施與而不和人爭奪的。

信言不美

《莊子》之《徐無鬼》《知北游》

「會叫的狗不見得好;會說話的人,也不見得聰明賢能。」

「學問淵博的人,不必有真知;善於辯論的人,不必有智慧。」

既以與人

《莊子》之《田子方》

真人的神靈,穿過泰山沒有阻礙,潛入深泉不會浸濕,位居卑賤不覺疲憊。其神充滿天地之間而無所不在,這是因為他給人愈多,自己就愈見充實。

去哪裡找忘言的人

《莊子》之《外物》

魚餌是捕魚的工具,捕到了魚,就可忘掉魚餌;兔阱是捕兔的工具,捕到了兔,也就可把兔阱忘掉。語言是表達感情和思想的工具,了解了情意,自然就該把語言忘記。但是,我到哪裡才能遇到忘言的人,而和他交談呢?

「有用言語表達的事理,也有用心意推測的事理。但是,你說得愈多,離原意也就愈遠了。」

想像的孔老會談

這是莊子虛構的故事,他本人也承認自己的作品中,十之八九都是寓言。他詳述哲學思想的方法,往往是以歷史上、傳說中,或自己虛構的人物為主,不時為這些主角安插談話的機會。

因此,在他的作品裡,充滿了無法逐字記載的會話。只要看過雲將和鴻蒙,光曜與泰清,黃帝、無為和無始,以及「伯昏無人」和「叔山無趾」等人的會談故事,就不難明白他的取材了。

本篇描述雖為想像,但其間也會提到不少孔老時代的歷史事實。一般傳言,老子較孔子年長,而孔子一生只見過他一次。當然,由道家經手的文章,總是把孔子描寫為接受勸告,而不是給予勸告的人。

在《莊子》這本書里,孔子以不同的會談方式出現了有四五十次之多,其中還包括了孔子的弟子——顏回和子貢與道家聖者邂逅的趣聞。

孔老會談共有八篇,其中之一已在第四章之一介紹過。

《莊子》之《天道》

孔子想要西行至周,把他那些珍貴的書藏在周室。子路思考了一會兒,便對他說:「聽說周室有個掌管圖書的人,名叫老聃,現在已退職歸隱,老師如果要藏書,不妨找他試一試。」

孔子說:「好吧!」

於是孔子到了老聃的住所,請求他代理藏書,老子說什麼都不答應,孔子只得用十二經 來向他解說。還沒有說完,老子就打斷他的話:「你說得太複雜了,還是告訴我一些簡要的思想吧!」

孔子說:「最簡要的就是仁義。」

老子問:「請問,仁義是不是人的本性?」

孔子說:「是的,君子如果不仁便成不了德,不義就沒有正當的生活方式。仁義實在是人的本性。否則,除了仁義還有什麼可做的?」

老子又問:「請問,什麼叫做仁義?」

孔子說:「心中坦誠歡樂、博愛無私,便是仁義的本質。」

老子說:「唉!你這些近似後世浮華的言論啊!說到兼愛,那不就迂腐了嗎?所謂的無私,才是真正的偏私啊!如果你真想使得天下蒼生皆有所養,何不順著天道而行?要知道,天地本有一定的常道,日月星辰也自有其光明和行列,禽獸本有群類,樹木也各自生長。」

「你又何必高舉仁義,生怕眾人不知似的,拚命擊鼓去找尋那迷失的人呢?你這麼做,是在迷亂人的本性啊!」

《莊子》之《天運》

孔子已五十一歲了,還不曾聽過大道的事,於是他南行到沛 這個地方去見老聃。老聃看他來了,便說道:「聽說你是北方的賢人,是不是已經悟解大道了?」

孔子說:「還沒有。」

老子又問:「你怎麼去尋求的?」

孔子說:「我從制度上尋求,已經有五年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得到。」

老子再問:「那麼,你是如何尋求真理的?」

孔子答道:「我從陰陽變易的道理中尋求,已經有十二年了,仍未得到。」

老子說道:「不錯。假如道是可以貢獻的,沒有一個人不把它當做禮物送給國君;假如道是可以進奉的,沒有一個人不把它拿去進奉給雙親;假如大道可以說給人聽,那麼人們早就告訴自己的弟兄了;假如大道是可以傳授的,人們也早就傳給了自己的子孫。」

「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得到『道』,沒有別的緣故,實在是因為本心還沒有領受到大道的本質。本心不曾領受,大道怎會留存?何況在外沒有與本心配合的對象,大道自然也難於運行。」

「若出自本心,外在不能接受的,聖人就不會拿來傳授;若是出於外在,其本心又無法接受的,聖人也不會強迫自己來接受。要知道,名聲是天下共用的,不可多取,多取便容易造成混亂;仁義,是先王的旅舍,只可留宿一夜,若是久居常見,責難也就相繼而起。」

「古代的至人,時而假借仁道而行,時而寄託義理而止,沒有一定的常跡,僅求能自由自在地遨遊就夠了。他們靠貧瘠的田地而活,賴荒蕪的菜圃而生。然而,就因他逍遙自在,所以能無為;就因為貧瘠,所以容易生活;就因為荒蕪,所以才沒有損失。古人認為只有這樣,才是本真行為的表現。」

「顯達的人,不能辭讓祿位與人;有名望的人,也不能把聲名讓給別人;位高勢大的人,更不能給人權柄。因為獲得這項權柄的人,有了就害怕失去;真失去了又悲傷莫名。他們對這些權勢毫無所知,卻又渴慕那無休止的物慾,自己陷身其中而無法自拔,這是上天給他們的懲罰啊!」

「恩、怨、取、與、諫、教、生、殺這八項,都是糾正人類行為的工具,只有順從自然而不滯塞的人,才能使用這八項工具。所以說:『自己端正了,才能正人。』本心看不到這些道理的人,他的心智也就閉塞不明。」

《莊子》之《天運》

老子說:「仁義就像朝眼睛撒灰沙一樣,讓人剎時分辨不清四周的方位;又像叮人皮膚的蚊蟲,叫人整夜無法入眠。仁義傷人本性,迷人心智,從這裡就可以看出。」

「如果你不希望天下人喪失淳樸的本性,就應該順自然而動,世人自會樹立自己的德行,又何必勞心費力,像那背著大鼓去找尋迷路小孩的人一樣,大呼小叫地高喊仁義之說呢?」

「鴻鵠不是天天洗澡才潔白,烏鴉也不是天天染漆才變黑,它們黑白的本質,原是出於自然,不足以作為美醜的分別。那麼,聲名令譽又何嘗能增益人的本性?」

「困在干泉里的魚,彼此喘著氣,吐著涎沫濕潤對方以生,這樣求生不是太痛苦了嗎?還不如逍遙於江湖,彼此不認識來得好啊!」

《莊子》之《天運》

孔子對老子說:「我研究《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研究的時間夠久,書中的含義也夠明白了,便去求見七十二位國君,和他們討論先王之道,闡明周公、召公的政績,但是沒有一個國君肯聽我的。要勸說人了解真理實在太難了。」

老子說:「你還算僥倖呢!沒有碰到一位真要治世的國君。否則,你那些『道』就行不通了。你所說的六經,是先王陳腐的遺迹,並不是先王的真跡!所謂跡,只是鞋印,不是鞋子本身。」

「雌雄的水鳥相互凝視不動,自然就產生出幼鳥;雄蟲在上鳴叫,雌蟲在下應和,借著回聲而受孕;還有一些雌雄同體的動物,因遙感而自生。它們的天性不能更改,命運也無法轉移。這就跟時光不能停止,大道不可壅塞一樣的自然。」

「得到道的人,任何地方都可去得;失去道的人,到哪裡都行不通。」

孔子返回住所,三月不曾出門。不數日又來見老子說:「我知道了。鳥鵲孵卵而化育,魚類傳沫而生子,蜂類昆蟲遙感而自生。尤其是那昆蟲,一生下弟弟,哥哥就哭泣(因以母奶喂嬰)。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和造化冥合。沒有看到萬物的天性,怎麼能去教人呢?」

老子說道:「不錯,你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

《莊子》之《田子方》

孔子去見老子,老子剛洗過澡,正披頭散髮要晾乾它。但見他木然直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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