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力量的源泉 第三十三章 自知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語譯

能了解別人乃是智慧,能了解自己才是清明。能夠戰勝別人乃是有力,能夠克服自己才是堅強。能夠知足淡泊於財貨的就是富裕,能夠勤行大道而恆久不息的就是有志。不離失根基,能常處於道的,才能長久。

人既能以道為處所,自然也能和它同長久;既能以道為依歸,則雖死卻能與道同存,這才是真正的長壽。

老子在本章就知識、學習、力量、財富和長壽各方面,談了不少至理名言,其中的「死而不亡者壽」非常接近他的「不朽」觀。當然,在此他只是點到為止,所謂壽或長命百歲對我們中國人來說,是最高明的賀辭了。

像所有偉大的詩人、哲學家一樣,莊子比老子更感嘆生命之短促,特別對「死」的感觸最深,他最好的作品幾乎都接觸到生死的問題。反觀老子,倒很少提到這方面的觀點,不但少,可說是不曾提及呢!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在第二十四章已說明得極為詳盡。

論財富與貧窮

《莊子》之《讓王》《天地》

原憲住在魯國一棟小房子里,這間房子的屋頂是用青草蓋的,蓬草編成的大門破損不堪,他用桑木做門檻,破瓮做窗戶,粗布隔房間。每逢下雨,屋頂滴水,地上潮濕時,他便端坐而歌,毫不為意。

有一天,子貢騎駿馬,著藍里白衫去見原憲,到了巷口卻進去不得,他只好步行而入。一眼瞧見頭戴樺樹皮帽,腳拖沒有後跟的破鞋,手扶藜木杖,親自來迎接的原憲,便大叫道:「天哪!你怎麼啦?是病了嗎?」

原憲回答說:「我哪有病?你沒聽說:沒有財叫做貧,讀書不能實行叫做病?我現在是貧,不是病啊!」

子貢頓感不安,露出羞愧的神色。於是,原憲又笑說道:「你可知有些事是我極不願做的?比方:行動迎合世俗,牽親攀戚,結交朋黨,為別人求學,為自己教人,假託仁義去做壞事,盛飾車馬以炫耀富有。」

「知足的人不因為錢財而勞苦自己。」

堯到華這個地方去參觀,華地的封疆官對他說:「歡迎聖人到此,特祝聖人長壽。」

堯推說:「不敢當。」

封疆官又說:「祝聖人多富。」

堯回說:「不敢當。」

封疆官再說:「祝聖人多男子。」

堯又推說:「不敢當。」

封疆官迷惑道:「多福多壽多男子,是每個人渴求的,你卻不願接受,是什麼道理?」

堯回答說:「多男子就多恐懼,多財富就多閑事,多福壽就多恥辱,這三種不是養德的東西,我怎敢接受?」

封疆官說道:「我原以為你是聖人,現在才知道,你只是個君子而已。天生萬民,各有其職,多男子就多給他們事做便是,有什麼恐懼的?富有了就分給別人,何來多事了。」

「再說,那聖人居無定所,食如母鳥哺育的小雀,行如鳥飛沒有形跡可尋;天下有道,與萬物同存,天下無道,便隱居而養心,千年後,當他厭倦了塵世的生活,便離世而進入仙界,駕白雲而到仙都。這三種憂患根本不會降臨在他的身上,也別無災禍可言,更別說什麼受辱了。」

說完,封疆官便轉身離去。堯跟在他身後說道:「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封疆官答道:「你還是走吧!」

這可能跟道家「不怕事」的想法有關。所以他們主張,人不應丟棄財富。在莊子的作品中,老子一度被描寫為豐足的大穀倉。

下面我為各位收集了一部分莊子論「死」的格言。至於他的「生死談」,另於第五十章內詳述。

骷髏

《莊子》之《至樂》

莊子到楚國的途中,看見一個骷髏,枯乾了,但仍保有形狀,於是,莊子拿著馬鞭在上面敲了敲說:「你是因為生前貪生怕死,行為不合法,被人殺死的呢,還是因為國破家亡被人害死的?是因為生前行為不好,怕連累父母妻兒受苦自殺的呢,還是窮困饑寒而死?或者是你壽品已盡,不得不死呢?」

說完這席話後,莊子把骷髏拿了過來,枕在頭下睡了過去。到了半夜,莊子夢見骷髏向他說:「剛才你談話的神情,好像是辯士。至於你所說的內容,大多是活人的繫纍,死了就沒有這些了。你想聽聽死後的情形嗎?」

莊子答道:「好啊!」

骷髏說:「死後,上面沒有國君,下面沒有臣子,也沒有春夏秋冬四時的轉變。人在那裡無拘無束,更可與天地同終始,即使是帝王的快樂,也不能與此相提並論。」

莊子不相信,說道:「假如我請掌管生命的神靈,恢複你的形體,再生你的肌膚骨肉,讓你重回故鄉,和你的父母、妻兒、親戚、朋友團聚,你願意嗎?」

骷髏聽了,皺眉蹙額,憂愁地說:「我怎能拋棄這帝王般的快樂,再去受人間的勞苦?」

莊子妻死

《莊子》之《至樂》

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去弔喪,看見莊子蹲坐地上,邊敲瓦盆邊唱著歌,惠子生氣地說道:「妻子跟你生活多年,替你生兒育女,跟你吃苦受罪,現在年老身死,你不哭倒也罷了,居然大唱起歌來,不太過分了嗎?」

莊子回答說:「不是這樣的。當她剛死的時候,我怎會不悲傷?可是仔細一觀察,她原無生命;不但沒有生命,而且也沒有形體;非但沒有形體,甚至連氣息都沒有。以後摻雜在恍恍惚惚若有若無的中間,才變化成有氣息,有氣息而有形體,有身體而有生命,現在再由生命變化成死亡。」

「這種演變的過程,就像春夏秋冬四時的循環一樣。想她此刻正安睡在天地的大房間里,我卻在旁邊哇哇地哭泣,實在是不明生命演變的過程,所以才停止了哭泣。」

莊子將死

《莊子》之《列禦寇》

莊子快死的時候,弟子商議要厚葬他。但是莊子說:「我用天地做棺木,日月做美玉,星辰做葬珠,萬物來送葬,這不是一個很壯觀的葬禮嗎?我還有什麼可求的?」

弟子說:「我們是怕老鷹來吃先生啊!」

莊子答道:「在地上會被老鷹吃,在地下又會被螞蟻吃。把我從老鷹那裡搶過來給螞蟻吃,你們不是太偏心了嗎?」

老子死

《莊子》之《養生主》

老聃死了,秦失去弔喪,只哭幾聲就出來了。老聃的弟子問他:「你不是我老師的朋友嗎?」

秦失說:「是啊!」

弟子又問:「那麼你是來弔祭他,應當表示悲傷才對,怎麼反而這樣草率?」

秦失回答:「這樣就可以了。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凡人,現在才知道他不是。剛才我進去的時候,看見許多老人像哭自己孩子一樣地哭他,許多年輕人像哭自己母親一樣地哭他。他們情不自禁地說出話來,不期而然地流下眼淚,乃是違反天理,倍增依戀的表現啊!他們已忘了受之於天的本性。古時候稱這種情形為『遁天之刑』——違反天然之理,被世俗的感情所束縛,像受到刑罰一樣。」

「你們的老師應時而生,順理而死,有什麼好悲泣的?若能安於時機的進展,順著自然的變化,把生死置之度外,所謂的痛苦歡樂也就不能闖進心懷了。古時候把這種情形叫做『解脫』。」

四友談生死

《莊子》之《大宗師》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個人在一起談話。其中一人突然說:「誰能把虛無當做頭,生存當做脊樑,死亡當做尾椎骨?誰能知道生死存亡本屬一體的,就是我們的朋友。」四人相視而笑,乃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子輿生了病,子祀去探望他。子輿卻說道:「看哪!那造物者多偉大,居然能把我的身體弄成這般形態,既彎又巧,真是妙極了!」

原來他的腰已彎曲,背骨突出,頭藏在肚臍底下,肩膀高出頭項,髮髻直衝天空,甚至連陰陽二氣也不調了,可是他的心情卻平靜如昔。他支起身子走到井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說道:「造物者竟把我的身體弄得這麼巧啊!」

子祀問他說:「你嫌惡這個形態嗎?」

子輿回答:「我為什麼要嫌惡?假如我的左臂變成了雞,我就叫它報曉;假如我的右臂變做彈丸,我就用它去打鳥,然後烤鳥來吃,假使把我的尾椎骨變做車,精神變做馬,我就坐著這輛馬車到處遊玩,哪裡還用得著另外去找交通工具呢?」

「並且,生是應時機的,死是順天命的,若能安守時機,隨順天命,那麼哀樂的情感,也就進不了我的胸中,這就是古時候所說的解脫 。如果不能解脫,就是被外物束縛了。人本勝不過天,我雖形體如此,又有什麼好嫌惡的?」

不久,子來生病,氣息急促,已成彌留狀態,他的家人圍著他不停地哭泣。這時子犁來探望他,看到這種情形就對他的妻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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