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道的描摹 第二十二章 爭之無益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 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語譯

委曲反而可以保全,彎曲反而能夠伸直,低下反而可以充盈得益,破舊反而可以生新,少取反而可以多得,若是貪多反而弄得迷惑。所以聖人緊守著「道」作為天下事理的範式。不自我表揚,反而能夠顯明;不自以為是,反而能夠彰顯;不自己誇耀,反而能夠見功;不自我矜持,反而能夠長久。這都是不和人爭反而能顯現自己的結果。正因為不與人爭,所以全天下沒有人能和他爭,這樣反而成全了他的偉大。古人所說的「曲就是全」等語,難道還會虛假?能夠做到這些,道亦會歸向他了。

讀者將在第二十二、二十四章內,看到老子的反面論。有關復歸為始的循環說,也將迅速展現在各位的眼前,老子把這個思想分散在第二十五和第四十章內敘述。

老子提到的反論有無用之有用、曲全、不爭等,他最終的目的還是在保全人的生命及德行。莊子序文並將「曲則全」列為最有代表性的老子思想。

「無用」之有用

《莊子》之《人間世》

山木做成斧柄反倒轉來砍伐自己;油膏引燃了火,結果反將自己燒乾;桂樹可以吃,所以遭人砍伐;漆樹的汁液可以用,所以被人割取。世人只曉得有用的用處,卻不知道無用的用處。

莊子利用整章來研究殘缺的用處。他以浪漫主義者的手法,舉出身體的殘缺和內在精神之完美彼此的關係。

形體不全的疏

《莊子》之《人間世》《德充符》

有一個形體不全的人,名叫疏。他的頭縮在肚臍底下,雙肩高出頭頂,頸項後的髮髻朝天,五髒的脈管突出到了背脊,兩股和兩肋幾乎是平行的。

他替人縫洗衣服,便可養活自己;替人家卜卦算命,就可以養活十口人。政府徵兵時,他可大搖大擺在徵兵場閑逛;政府募人做工時,他也不受徵召;政府救濟病人時,他可以領到三鍾米和十捆柴。像他這樣的人,尚且能夠保養自己的身體,享盡天賦的壽命,何況那德行樸實,不合世用的人呢!

有個拐腳、駝背、無唇的人,去遊說衛靈公,衛靈公很喜歡他,看看形體完全的人,反而覺得他們的背部太平。有一個頸上生大瘤的人,去遊說齊桓公。齊桓公因為喜歡他,反覺得那些身體完整的人頸子太細了。

所以一個人只是有過人的德行,身體上的殘缺很快就會被人遺忘。如果人們不忘記所應當忘記的形體,反把不應當忘記的德行忘記,那才叫做真正的「忘」呢!

因此游於道中的聖人,曉得機智是思慮的萌芽,禮義是束縛人的膠漆;道德是交接的工具,技巧是通商謀利的手段。他既無心圖謀,何用機智?不求雕琢,何用約束?沒有喪失,何用道德?不求貨利,何用通商?

這四者,就是天養。所謂「天養」乃是「稟受天然之理」的意思。既然受天然之理,又哪裡用得著人為?聖人有人的形體,而沒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形體,所以能和人相處;沒有人的感情,所以沒有是非觀念。和人同類的是渺小,和天相合的才是偉大啊!

無用的樹

《莊子》之《人間世》

有一個名叫石的木匠到齊國,經過曲轅,看見一株祭土地神的櫟樹。這棵樹大極了!樹蔭下可以卧牛千隻,樹榦的圓徑有百圍,干身像山那麼高,直到八丈以上才有樹枝;可以用為造船的材料,就有幾枝。看的人多極了,而木匠卻看都不看,就走了過去。他的徒弟飽看一番後,追上木匠問道:「自從我拿斧頭跟隨先生學藝以來,從未見過這麼好的木材。可是先生卻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這是什麼道理?」

木匠說:「算了吧!別提了,它只是株沒有用的散木而已。拿來做船,就要沉;用做棺材,腐敗得快;用做器具,又不結實;用做門窗,會流汁液;用做屋柱又會生蛀蟲,簡直是毫無用處可言。就因為它沒有用處,所以才這麼長壽。」

木匠回家後,夜裡夢到櫟樹對他說:「你打算把我比做什麼?有用的大樹嗎?你且看那桃、梨、橘、柚、瓜果之類的樹,果實一成熟,不是被敲就是被打,弄得大枝折、小枝扭,以致半途枯萎,這就是為何它們不能長壽的原因。說來說去,還是它們自己招來的禍患。」

「一切有用的東西都是如此。我曾利用不少時間找尋一條對人沒有用處的路,好幾次差點死於非命,現在總算找到了。對我來說這條路就是最有用的路。假如我對人有用,怎能活到這麼大的歲數?再說,你我都是物,為什麼彼此要互相利用?你這快死的無用人啊!哪裡知道無用樹木的本意?」

木匠醒來,把夢中的經過告訴了他的徒弟。徒弟聽後,說道:「它既然渴求無用,為什麼又要充當社樹呢?」

木匠回答說:「別做聲!它是特地託身在神社,任人譏評的,這樣才能顯出它的無用。它如果不做社樹,不是還會被人砍了做柴燒嗎?它保全自己的方法與眾不同,不是一般常理可以解釋的。」

南伯子綦到商丘這地方遊玩,看見一棵大樹,與眾不同。假使有一千輛的四馬大車在此乘涼的話,都可停在它的樹蔭里。

子綦驚奇地說道:「這是什麼樹啊?它一定比普通的樹要好。」於是抬頭看看細枝,大都彎彎曲曲不能做棟樑;低頭看看樹榦,又盤結鬆散不能做棺木,舐舐它的葉子,唇舌立刻受傷腐爛;嗅嗅它的氣味,居然能讓人昏睡三天不醒。

於是子綦恍然說道:「這真是無用的樹木啊!難怪它能長得這般大了。神人不也是應用這個方法來保全它的天真嗎?」

宋國有一個地方叫做荊氏的,最適宜種楸、柏和桑這種樹木,長到一握粗的,就被砍去做猴子的籠子;兩三圍粗的,就被砍去造屋樑;七八圍粗的,就被富人取去做棺木了。所以還沒等到壽命終了,就半途喪命在斧頭的刀口下。這就是木材有用的害處。

自古以來,凡是白額頭的牛、高鼻子的豬、生痔瘡的人,都不會去祭祀河神。掌祭祀的認為它們是不吉祥的東西,所以不曾取用過。但是所謂的不祥,正是神人以為最吉祥的。

隨俗

《莊子》之《外物》

尊重古代,鄙視現代,是一般世俗學者的行為。如果以豨韋氏的眼光來看當今之世,有哪一個不是隨波逐流的?唯有至德的人能夠和世俗混合,而不流於邪途;依順世人,而不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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