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睡裡面

眼看著陌少扶著劍又要劃自己的額頭,紫川郡主猛然驚醒過來,奪回了那劍「咣啷」一聲扔到地上,兩手緊緊壓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哭喊道:「你瘋了嗎?」

深衣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躥到旁邊的柜子里去拿金創葯。

紫川郡主從深衣手中拿了藥棉,想給陌少處理傷口,陌少卻冷硬地說了一個字:「她。」

話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一下子令紫川郡主怔在當場。

深衣覺得陌少真是拿自己當靶子。這樣子紫川郡主不是要恨死她么?

但看著殷紅的血順著頰邊流淌下來,將深灰的衣衫染成緇色,她遲疑了下,還是過去了。

手觸上他的臉頰,柔和而涼潤。傷口真的很深,血肉都翻出來。精緻絕倫的一張臉,竟被他毀成這個樣子。深衣看著心疼,手下便輕柔了許多。

紫川郡主跪倒在地,伏在他膝上哭得淚人兒一般,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哥哥……是我錯了……我帶你離開這兒好不好?好不好?」

「哥哥,你是因為身子殘了才不理我嗎?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只要是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哪怕只是看著你,我就滿足了……哥哥,不要不理我啊……」

紫川郡主哀泣著,央求著,放下了一切所謂郡主的架子。然而陌少神色木然,竟是無動於衷。

「難道真是因為這個小姑娘么?」紫川郡主看了看深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垂眉澀然道:「如果你真的已經……你便納了她為妾室,我……我也不介意。即便沒有發生後面的事情,沒有這個姑娘,你遲早也會收了琯兒。畢竟她們一直貼身伺候你,早已沒有了什麼名節可言。你若不娶,又還有哪個男人願意要呢……」

「郡主。」陌少忽然開聲道,「你不介意,我介意。」

紫川郡主不知他是何意,怔然地望著他。深衣給陌少塗抹金創藥膏的手也頓了一頓。

「我既然喜歡了她,那麼一生一世,就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縱使她欺我、毀我、叛我、棄我,我心中,也不會再容得下別人。」

他!

深衣一瓶子金創葯,險些全糊在了陌少臉上。

他毫不閃避地看著紫川郡主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而清晰,似是聲聲鑿在石碑上,千萬年風蝕雨刻,永不磨滅。又似錚錚誓言,千萬年海枯石爛,永無反悔。

他撒個謊,要不要這麼認真!

他當這種話是什麼?這種話一生也就能說一次,他竟然就這樣隨便說了,還是作為一個謊言來說!

每一個女人都渴望聽到心愛的男人說對她說這樣的話罷。對著自己說,那自然是千難萬險,甘之若飴;但若是對著別的女人,那不啻於焚心之焰、蝕骨之劍。

他竟會這樣去斷紫川郡主的心念,未免也太無情!

紫川郡主本是個善識人心的人,竟也不能從陌少眼中識出任何破綻,被震驚得癱坐在地,雙肩軟軟地塌了下去。

「她……她才來幾天,怎抵得過我們十六年……」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深衣自己亦是心神俱撼,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陌少眼睛別開,空洞雙眸,像是望向了茫茫湖面,又像是迷失在了深淵裡。

面頰削瘦,慘白里淺淺泛出青色,側臉的骨線冷峻而深刻。

天是陰的。

雲是灰的。

風是冷的。

雨還沒有落盡,濃雲垂垂天際,彷彿苑中稍稍發出一點動靜,便會噼里啪啦地震下雨點來。

紫川郡主的淚水乾涸在了臉上,兩手胡亂在地上摸了兩下,拾起袖劍,插回袖中劍鞘。

頹唐地爬起身來,腿上軟了一軟險些摔倒。深衣下意識伸手去扶,紫川郡主卻踉蹌後退了兩步,凄惻道:「我仍是不信……那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定會知道。」

說罷,轉身奪門而出,水藍色的身影展眼消失在了烏蒙水氣里。

彷彿一場曲終人散,繚繞的尾音隱沒不見,唯余心中悵然若失。

深衣內心惘然,道:「她這麼喜歡你,你怎麼這麼狠心?」

陌少的目光仍然未動,聲音恍然如夢:「她喜歡的不是我。」

深衣恚然道:「她不喜歡你喜歡誰?」

陌少仍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喑啞道:「她喜歡的那個莫陌,十二年前已經死了。我不是。」

深衣有些惱火,又有些難過。

他說的又何嘗不是呢。

紫川郡主心中的那個陌少,何其溫柔美好。

若她知道現在的陌少手段之狠、防備心之重,知道他殺過那麼多人……她還能夠接受他么?

他再也不能陪她畫畫、寫字、弈棋、詩歌唱和,與他相伴的只有針灸藥石,不斷發作的疼痛和躁怒,她還會像以往那麼愛他么?

換作她……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她只想要一個能陪她對酒當歌,走遍明月千山的夫君。

老酒鬼都比他適合。

深衣去洗碗收拾的時候,腦子裡仍是陌少那兩句話,揮之不去。

若說她不為之所動,那必是假話。

縱然說話那人千般不好,是個女子聽了,也會心軟如綿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何嘗不對這種愛情心嚮往之,就像爹爹和娘親一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彼此都是唯一。

陌少竟然也這般想法,讓她訝異。她本以為,他會像莫七伯一樣,並不在乎三妻四妾。

她活到現在,從來沒人向她表過白。好容易有了一次,刻骨銘心的,卻是一個不著四六的幌子……

深衣覺得自己很凄慘。

因著那話究竟是對她說的,她便總有一種錯覺……這種錯覺讓她心慌意亂,心亂如麻,一整個傍晚做什麼都心不在焉,晚飯也就只是胡亂扒了幾口。

陌少補了一兩個時辰的覺,已經恢複成千年不改的淡漠。抬眼瞅瞅她,丟給她一把小剪刀:「喏,把你的指甲修修。」

深衣洗罷澡後,爬上了陌少的床。

她本也可以回去睡,但想著才睡了一夜便回去,惹來懷疑就不好了。橫豎這陌少對她的人沒興趣,睡到離開湖心苑也沒什麼的。這湖心苑每晚陰風陣陣,她每晚一個人睡覺,也沒人說句話,也覺得怪可怕且寂寞的。

她直挺挺地躺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白日的那事情得有個了結。於是翻身過去面對陌少,和藹道:「陌少爺,以後別這樣利用我了,很折壽的。」

陌少平直地睡著,閉著眼,淡淡道:「沒利用你。」

深衣又聽不懂了,直白問道:「你對著郡主說那樣的話,還不是利用我?難不成你說的還是真的?」

陌少仍是不動,也不睜眼:「你說呢?」

「……」深衣沒想到他竟會反問,被噎了一下,梗著脖子道:「當然是假的啊!」

「既然你知道是假的,還放在心上做什麼?」陌少不咸不淡地打斷她,翻了個身朝外睡去。

深衣愣住了。她突然想起一個小故事,說兩個和尚過河,遇上一個姑娘躊躇難行。大和尚便把姑娘背了過去,然後告辭。但是小和尚一路走,一路想,總覺得大和尚背姑娘犯了戒律,忍不住出言指責。大和尚嘆道:我早就放下了,你怎麼還放不下?

她這樣揪著陌少問話,倒顯得她像這小和尚一樣,心裡有鬼了……

難不成,她心底里竟希望陌少那話是真的……

不不不,怎麼可能!她喜歡的明明是爹爹那種的,怎會是這個全不搭邊的陌少?

忽又想起二姐說,女兒家,情竇初開的,未識過情之滋味,往往不知道自己心裡的真正想法。

細細回憶起來到這裡,她的喜喜悲悲,似乎總在被這個討厭的陌少牽著走。有時候他一句話,就會讓自己尋思上個半天一天的,去琢磨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比如上次他說,如果非要娶,那就娶她。

比如昨夜他說,難道你希望我對你有興趣?

比如今天……

一定是自己覺得他生得好看,一時間腦子發熱,對他見色起意了……

深衣糾結地把被子抱成一團,伸爪子撓了半天牆——無奈指甲剛被剪了,半點聲音呲不出來。

也不知是幾更天,她終於忍不住,騰的起身,抓著陌少的肩膀把他翻過來,雙手撐在了他身側,自上而下的瞧他。

天氣雖然不好,夜裡卻還是露出了陰陰的月色。

晦暗天光下,陌少的臉泛著柔和瑩凈的光暈,兩道長長的傷口竟似乎無損容色,反而讓人心生憐意。

奶奶個熊掌雞大腿。

深衣暗暗咒罵了自己一句。自己果然是喜歡他的樣子的。

因色生愛,這一定不是真愛。

深衣默默地念著這句話,堅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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