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陌少不是個好情郎

「也不能這麼說。紫川郡主同陌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當年川滇一帶不大安寧,老王爺便把小郡主和小王爺送到莫府寄居了幾年。說來也怪,小郡主剛來時整天哭著要回家,誰也哄不好。直到看到陌少才不鬧了。那些年小郡主一直粘著陌少不放,非要和他同行同住,一見不到他便大哭不停。老太爺雖然不願意,卻也無法拂了郡主的意。念著二人年紀都還小,也便默許了。陌少那時候還是個溫順又心慈的小孩子,連看大公子他們斗狗都不忍心,哪似如今心狠手辣!」

深衣聽了這一段兒,心中陡然湧起一股酸意,還青梅竹馬呢!把你拍成紅梅死馬!

深衣憤憤不平。她從小兒跟著哥哥姐姐們長大,根本就沒有什麼青梅竹馬。在這一點上,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吃虧了。

「呸,我看是陌少想借著郡主的高枝兒往上爬罷?他一個庶子,也配娶郡主?」

這兩個嬤嬤自然是看到了陌少和深衣二人,說起話來卻仍是肆無忌憚,根本不擔心被陌少聽見,明顯是沒把陌少放在眼裡。

深衣一低頭,才發現陌少膝上被雨水打濕了一片。原來她只顧著聽話,忘了用傘遮他了。而他竟也不言語。

深衣忙把傘向前傾去,又去摸他膝蓋上的衣服,見裡頭沒濕,才吁了口氣。幫他把濕的那片衣擺折起來,道:「你也不提醒我——若是濕了,你肯定又疼得厲害。」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感動……三哥常鄙薄她狼心狗肺,仗著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別人對她好她都覺得是理所當然,體貼別人是從來不會。而她今天居然會關心別人了呢。

不聞陌少吭聲,深衣扭頭一看,才發現他雙目黯然失神,魂魄兒都不知走到何處去了。

討厭討厭,有過去什麼的最討厭了。

深衣一腔熱血灑了個空,不爽得想把陌少一腳踹飛。

「唉。紫川郡主年紀也不小了。本是六年前就要嫁到咱們府上來的,誰知老王爺和老王妃先後離世,咱們的老太爺也去了,這一兩頭輪著守孝啊,就拖成老姑娘了。沒料到這郡主竟是個念舊的人兒,十幾年沒見著陌少了,還是念念不忘。老太太本不想讓她再見陌少,但大太太說了,或許見一見,她也就死心了罷。」

在邵四爺的帶領下進了大廳,深衣頓時被滿屋子的綾羅綢緞晃花了眼。

老太君、蕭夫人和兩位姨娘以及隨身的丫鬟婆子都在。下首還坐了兩位公子兩位小姐,深衣想著應該就是大公子莫雲蓀、二少爺莫雲蘅、三小姐莫雲蘇和表小姐徐容容。

大公子莫雲蓀此前在寶林寺見過一面。面如傅粉,唇若施朱,紫衣玉冠襯出一身貴氣,確乎是個倜儻風流的公子哥兒。

一旁的莫雲蘅、莫雲蘇也都姿容不俗,只是為偏房所出,裝束和氣質均不如莫雲蓀那般鮮明耀眼。莫雲蓀偏首支頤坐在那兒,這一屋子就瞧得出眾星捧月的架勢。

表小姐徐容容據說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母親早病去世後,便一直隨外祖母住著。雖不過十二三歲,卻已經出落得得腰身如柳、嬌靨如花。

天朝原為大楚朝,數百年延祚至今,中間經歷了北齊裂國分江而治,復又被南楚女帝一統中興,創如今之太平盛世。似莫家這種古老的貴族世家代代傳續,子子孫孫愈發生得漂亮。好在深衣見慣了家中那幾個,來到京中見到各色美人,倒也不覺得驚艷。

她這一眼瞟過去,恰好莫雲蓀也望過來。四目相對時,莫雲蓀先是一訝,隨後流露出欣然之色。只是那欣然並非喜悅,而是有種不加掩飾的……覬覦之心?深衣心中反感,移開眼去,看到了莫雲蓀身後的一個美人兒。

那美人兒嬌嬌怯怯的,雖然是丫鬟打扮,可那美貌比一旁的三小姐莫雲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必這就是挑起兄弟鬩牆的琯兒了……倒是有這個資本。可深衣總覺得她還不如陌少好看,陌少若是因著這琯兒失了雙腿,未免太不值了。

深衣忍不住多看了琯兒幾眼,卻發現琯兒也睜著一雙美目,上下打量著她。

二姐說了,女人之間么,總是喜歡暗地裡比較,尤其是跟過同一個男人的女人……唔,看什麼看,她和陌少才沒什麼關係呢!

深衣站在陌少身旁略後,見他眼神淡淡地落到了堂中唯一一個沒什麼尊貴裝飾的男子身上。

相比於錦衣華服的靖國府眾人,這個年輕男子確實是穿得太樸素了些。可仔細看去,那髮帶、衣衫、鞋襪無不質地上乘,顏色和花紋錯落有致,深淺相宜,顯然是精心搭配過,並不會顯得失禮。他皮膚偏黑,眉宇英氣逼人,隨心適意中自有一份不事雕琢的疏朗從容。若非胸中有坦蕩江山,斷不會有這種自信曠達。

深衣心中暗暗讚歎,這晏江小王爺袁翟竟是個出色人物,不知道他姐姐紫川郡主袁覓,又是什麼樣子?

見到陌少,袁翟迎上前去粲然一笑,牙齒潔白:

「大哥,許多年不見了。」

袁翟和袁覓姐弟曾在莫家住過好幾年,和陌少當是熟識。深衣本以為陌少重見幼時夥伴,多少會有些欣喜,卻見他只是向袁翟微一點頭,算是見禮,連句寒暄都沒有。

老太君沉下臉,聲音中帶了幾分苛厲:「莫歸塵,怎可對王爺如此無禮!」

袁翟忙道:「無妨,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禮?老夫人萬勿責怪大哥!」又向陌少解釋道:「家姊今天來得匆忙,穿了一身男裝,不合禮數,現在去換了。勞煩大哥稍等片刻。」

陌少一言不發。

深衣腹誹:這人真能搞僵氣氛啊……

靖國府眾人顯然也是感受到了這一刻的尷尬,響起幾聲低低的咳嗽。蕭夫人笑著說:「聽聞王爺不涉政務,在商道上卻是聲名赫赫的大人物。我們家雲蓀也有意日後從商,以後還要請王爺多多指教呢。」

袁翟不過弱冠年紀,比莫雲蓀還要小上個一兩歲。聞言謙遜道:「夫人這話愧不敢當。小王其實也不過在內庫做些事情,哪裡擔得起大人物之名?以後大公子便是小王姐夫,何必這麼客氣。」

一聽這「內庫」二字,深衣的耳朵便豎了起來。須知她那船圖,正是要送給內庫的大首領——內庫堂主。

如果算上她爹爹掌管的海庫,當今天朝之銀錢來源,便是加上國庫和內庫的三大庫。

國庫為戶部所司,主稅賦。

內庫為舊日女帝皇夫雲中君所創立,掌天下軍火、礦脈、運輸和船務。

外貿原本也為內庫掌管,後來日益壯大,便剝離出去,專由海庫運作。

崇光女帝開國以來,嚴刑峻法,對官員嚴加約束,同時大興商貿。許多原本一心讀書入仕的人見做官油水不大,轉而投入商道。崇光、弘啟、鼎治三代勵精圖治,刻意維新,原本重農抑商的局面漸漸被扭轉過來,坐賈行商蔚然成風,連許多不願苦讀參加科考的官家子弟也趨之若鶩。如今天下官私倉廩豐實,幾乎是到了貫朽粟腐的地步。

蕭夫人好奇道:「王爺一人之上,萬人之下,若說在內庫做事,可讓那內庫堂主如何敢當?」

袁翟笑笑道:「內庫為雲中君開創,歷經數代,如今的堂主亦與君上淵源匪淺,小王自當尊崇。更何況堂主才智和魄力都非常人能夠比肩,小王自覺望塵莫及,甘心效勞。」

深衣突然也好奇起來。這晏江王袁翟年紀雖輕,然而言語謙謙,滴水不漏,一見便知在商道中歷練過好些年頭,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像他這樣人物都對那內庫堂主如此推崇,那堂主想必更非凡品。

掌管內庫的堂主歷來身份成謎,她此次來送船圖,本是要交由四哥轉達。現在卻想藉此機會親自去見一見那堂主了。

蕭夫人顯然有意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又道:「內庫向來獨立於朝廷之外,我們靖國府算是官家,對內庫是概不知曉,只知每年內庫上繳之金銀,不輸舉國之稅賦。王爺若不介意,可否將所務之業告知一二?也讓我等都長長見識。」

深衣心想內庫所掌行業,無一不是國之命脈,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進內庫,蕭夫人怕也是在為自家兒子莫雲蓀鋪路罷。

袁翟笑道:「西南川滇一帶,盛產鐵礦、烏金、鹵鹽……」

正說道間,一個清亮女聲插了進來——

「哥……哥?」

深衣隨眾人循聲望去,但見一個藍衣女子提著裙擺,逆光站在門口。容顏清麗,眉若翠羽,雙目明亮奪人。雖非琯兒、徐容容那般的楚楚美人,一身的傲然大氣卻遠非她們能及。

深衣一見袁覓,便知她是和大嫂二姐一樣潑天爽辣的人兒,有主見有定奪,倘是她不想嫁莫雲蓀,這門婚事鐵定是要泡湯。

這樣的姑娘倒是合她心意。

深衣忽然想到,既然自己不要陌少了,他也該有個人配罷?

唔,這個紫川郡主若是真喜歡他,兩人倒也是不錯的一對兒……

袁覓這一聲哥哥叫了,整個屋子裡面的人面上都流露出異樣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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