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集齊十三隻手

胤天府衙門中防得極嚴,十步一哨,百步一崗。又有衙衛成列,來回巡邏。

張子山輕車熟路,帶著深衣輕鬆避開耳目,掏出鑰匙開了停屍房鐵門。

衝天的腐臭屍氣。

深衣連忙掩鼻。張子山拿出塊白布方巾給她,深衣卻擺手道:「若是掩了口鼻,就聞不出味道了。」

張子山點點頭,帶上門,捻亮了火燭,房中亮如白晝

停屍房中的窗子都掛著黑色的厚重氈簾,用來遮光隔味。

整整齊齊,並排一十四具屍體。

張子山逐一扯下遮屍布,各色青白僵硬面目、赤裸身軀一一呈現。

奇的是一具具屍身都是面容宛如新死,不見腐朽屍斑。身軀除了全都斷去一掌,其餘完好無損,不見傷痕。

張子山掀開倒數第二具屍體時,深衣忍不住「啊」了一聲。

這具屍體深度腐爛,已經不辨面目。

暗黃色的屍水流出來,隱隱可見蛆蟲蠕動。

令人作嘔的屍臭就是從這具屍體上散發出來。

最後一具,全身發白、泡起、皺縮,泛起淺淡屍斑。胸腔打開,配著那猙獰鬼面,看得深衣喉頭髮緊,寒毛根根豎起。

自己當時還壓過這東西……

嘔。

空氣中除了屍臭,似乎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泥腥味,聞起來像骨鯁在喉,十分怪異。

深衣凝神辨別這味道,發現是從這些屍體口中散出。

仔細瞧去,屍體腮幫子都微微鼓起,嘴裡像是含著東西。

深衣合掌夾了根仵作用的木棍,便要去撥開屍體的嘴。

「別動!」

深衣愕然看向張子山,只見他用竹鑷夾起一團濕漉漉的草樣物事,道:「是這個。」

這草膨脹霉爛,像是一團用水發起來的黑木耳。

他指著那具腐壞屍體:「從他嘴裡取出來的。一經取出,屍體即刻朽變。」

深衣定定看著這草,「廿日綿?」

張子山劍眉微挑,「姑娘識得這個?」

「我在東瀛讀過一本書叫《異草志》,書中記載這種草產於極北苦寒的苔原地帶,貼地而生,三年方可生長一寸。置於新死者口中,可吸屍氣,抑朽爛,一寸可延十日屍顏。因為這草六年而亡,至多長到兩寸長,所以叫做廿日綿。」

她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這種草可遇而不可求,有錢也不定能買到呢。」

張子山眉心緊鎖,「原來如此……」

「我看這些人口中已經被廿日綿塞滿,恐怕這些人的死期,都已經有好些時日了。」

張子山道:「不錯,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屍體都被藏得很好,又不朽壞發臭,所以都未能及時發現。」

他稍一忖度,道:「既然從廿日綿的長度可以推測死亡時間,那麼兇手應該不是想掩蓋作案時間,而是想——獲得一個時間差。」

深衣道:「呀,這個是被剁了左手。」

張子山瞧了一眼,道:「這人名叫洪景天,外號洪一刀。」

深衣介面道:「哦?是個俠客啊?」

張子山:「呃……皇宮中專司閹割的……」

深衣:「……」

張子山:「這人確實是個左撇子。所以兇手剁手,明顯有他的目的。」

深衣:「難道集齊一十三隻手,可以得到寶藏?」

張子山認真地忖度起來,忽的雙目放光,喜道:「真有可能!」

深衣滿頭汗:「……唔,其實我是小說看多了,開玩笑的……」

張子山搖搖頭:「我是認真的。手剁下來的用處,無非是按手印,立契約。兇手正是要在別人以為這些人還活著的時候,利用他們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情。」他面色依舊是沉著,眼睛卻隱隱發亮,「我明日就去著人調查,最近有沒有人以他們的名義調動錢物。朱姑娘,多謝你。」

深衣臉上微紅,訥訥道:「瞎貓碰上死耗子……那個鬼臉人是怎麼回事?我當時同他交手,只覺得他武功奇高,居然就這麼淹死了,我總覺得不可思議。」

張子山道:「這人臉上塗了一種漆彩,無法洗去,看不到真面目,所以至今還未確定身份。」他以一根木棍指點著鬼臉人的五臟:「仵作驗過,氣管有泥沙、水草,肺部膨大,有溺死斑,內臟淤血,胃腸內有溺液,確屬溺亡,而非死後拋屍、器殺、毒殺。」

他盯著深衣:「朱姑娘再仔細看看,可正是你那夜遇到的人?」

深衣瞅著這人的指縫,指甲間也有黑褐泥沙,卻不是一剎海邊白色的石英砂。

忽而看見小指甲中有一片萎敗的小小圓葉,心中倏爾一動——

又是七葉琴精。

是七葉琴精從湖心苑中流了出去,還是這人去過湖心苑?

雖然說七葉琴精需要陽光,生長之處不會深過水下三尺。但是萎落的葉片順著水流進入一剎海,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張子山見她思索不語,問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麼?」

深衣回神,下意識道:「沒什麼。從外形上看,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她不想把陌少牽扯進這個案子里來。畢竟這小小一片琴精之葉,也並不能說明什麼。

「我當時與他相鬥時,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招。但感覺他應該有拿一把很短很小的利刃。」

張子山臉色微變,走到一具男子屍體身邊,指著他左胸道:「你且看看這傷口。」

深衣見那男子約莫三十四五年紀,雙目圓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遇害。

容貌雖不出眾,卻讓人覺得舒服親和。身材結實有力,腹肌塊塊,是常做體力活或者習武之人才有的體格。

停屍台上紙簽寫著「賀梅村」三個字。

深衣不敢怠慢,細細去瞧他胸口。

細如毛髮的微小創口,若不刻意去看,定難發現。

「恰在心室正上,一刀致命,深淺剛好。」

張子山拿手指比了一下刀傷的深度,所對應的刀長刀寬,和深衣那夜所感受到的幾乎一樣。

難道,兇手真是鬼臉人?

深衣目光又投向鬼臉人——那黑黢黢的因窒息而暴突的雙目正似乎瞪著她。面孔扭曲,口唇大張,彷彿竭力地想要呼吸,又像是在怨毒地詛咒:

「還我命來!」

「咣——」

突如其來的重響,嚇得深衣的一顆心幾乎從嗓子里跳出來!

「張子山!此案今日下午已經了結,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作甚!」

來者是個中年微胖的男子,蓄著威嚴長須,一開口就是嚴厲的斥責。

張子山施禮,平靜道:「府丞大人,下官以為此案尚有蹊蹺。即便人犯已經歸案,仍有疑點未明。下官認識一位姑娘,見識甚廣,故而請來協助破案。」

府丞目光從深衣面上掠過,並不上心,怫然道:「張子山,我知道你繼父之死,讓你耿耿於懷。但是公務和私情,你須分得清楚。已有人證證實殺人者就是那個漆面人,上頭已經下令結案以安撫民心,本官希望你停止追究此事。」

「大人,下官並不是因為繼父而糾纏於這個案子,而是覺得草草結案,無法給百姓一個交代。兇手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兇手的殺人動機為何?又為何會在一剎海出現?這些都是未解之謎!」

「如何向百姓交代,上頭都已經安排妥當,無需你多操心。兇手不過江湖浪人,殺人乃是謀財,至於一剎海,每年都有那麼多人為了扶桑刀死在那裡,再多一個,何足為奇?」

「大人!」張子山冷冷地提高了聲音,「敢問這是何人下的命令?此行讓下官不得不懷疑朝廷中是否有人也捲入了此案!」

「放肆!」

府丞一聲怒吼,「這是聖上的意思!你難道連聖上也要懷疑么!」

停屍房中霎時間靜了下來。死氣沉沉。

聖上。

二字頂天。

張子山無法再駁斥,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不可能……」

深衣心中的震驚,絕不亞於張子山。

這一十三條人命的連環殺人案,說小也不小了。但是居然會讓皇帝親自介入,這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

人言鼎治帝年輕有為,爹娘亦頗多讚賞。下這種旨意,卻是為何?

府丞道:「張子山,本官看著你一路走上來,知道你能力不凡,也欽佩你剛正不阿。但是做官有做官的規矩,回去罷。賀先生的遺體明日會送還府上,你節哀順變。」

言罷,讓開門口,示意二人出去。

一壺濁酒澆愁腸。

深衣見張子山心中不快,強拉著他去逛夜市。四更天,也只有稀稀拉拉幾家店開著。

張子山買了兩壺酒,又給深衣買了許多肉食。二人一起在夜市石橋上吃酒啖肉。

深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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