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私奔到停屍房

「叮!」

漏刻又一滴水落下,抱箭的銅人手指握向了三更時分。

深衣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起來,推開一絲門縫向陌少房間望去——

陌少仍在床上安穩睡著。

酉牌過半,他起來喝了一碗粥,一碗葯。沒有同她說話。獨自繞著湖心苑轉了半個時辰,然後又進屋睡覺。沉默得像一個幽靈。

他的睡品很好,不像她,翻來翻去,滾來滾去,還喜歡抱毛毛。

據說她小時候身子不甚好,娘親抱著她睡。

結果娘親總是風寒。

爹爹心疼娘親,便親自護著她睡。

結果她抱她爹抱得像只章魚一樣。

她爹憋悶了一年,終於忍無可忍,見她終於強壯了些,就把她丟給她三哥,自己同她娘親雙宿雙飛去了。

三哥第一夜就被她嚇得打了地鋪。

後來三哥求著莫七伯找綉女給她縫了個毛茸茸的大抱枕,她才算安生了。彼時她正對狼和狗的雜交感興趣,所以那個大抱枕是一隻狼崽。

到現在這狼崽在家中還是她的笑柄。

三哥總學著狼叫:哎喲喂,還不快點找個男人嫁掉,本狼啥時候才能功成身退呀?

只是,這陌少也忒能睡了。

一天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在睡覺,他以為他在冬眠么?

唉,也許是因為他身體太弱了吧。

深衣推開房門,呼嘯的湖風吹得她長發亂飛。

唔,京城春天的風真大。

不對。

這房間在北面,風是從南邊吹來。

而京城的初春,一般都還是刮北風的,直到後面真正暖和起來,才慢慢轉為南風。

她自幼在海上長大,對風向和洋流瞭若指掌。

像這種有大湖的地方,白天風從水上往陸上吹,夜間會反過來。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湖心苑上感受的是南風,看來這苑子並非在湖上正中,北面的水域,會更大一些。

那麼這湖心苑的位置,到底是根據什麼來選的呢?

或許她是多慮了。

彎月蒙紗,月色凄冷。

水面上霧氣飄渺,玄衣一人,在幽藍夜色中棹一槳浮水而來。脫了烏紗,一柄短玉簪束髮,溫潤親和,不似白日凜帶官威。

深衣高高興興地擺手,待那葉蘭舟駛近,縱身跳了上去。

「張公子,你怎麼能乘船來的?」

一剎海四周有京軍守衛,府衛看守入口,他竟能堂而皇之駕船而來,怎能不叫她吃驚?

明明白天邵四爺還說不歡迎他入一剎海。

張子山淺淺一笑,「一剎海這麼大,他們總不能每個地方都守住罷?姑娘可能還不知道,靖國府,包括這個一剎海,都是我祖父設計建造的。」

深衣本來站在船邊悠然看水,一聽這話,大吃一驚。

上次在八方客棧,她聽到什麼來著?

「早些年造過皇陵、靖國府的那個張好水知道吧?他上門女婿也死了。」

「你你你,你是張好水的孫子?」

「不錯。」

「那那,賀梅村是你的父親?」

節哀啊……

張子山雖然面色峻然,卻無哀慟之色。「是我繼父。我十幾歲時父親病逝,後來賀梅村入贅。所以我和他也並不十分親密。」

「哦……既然你們張家是營造世家,為何你沒有子承父業,卻入仕為官?」

小舟在沉沉波心穩而快地滑行,水紋如織。

張子山靜默了良久,輕輕嘆了一聲,道:「營造不能濟世惠民,到頭來,反而惹禍上身。祖父十年前,死於非命。」

深衣驚奇道:「怎麼會這樣?」

張子山慘淡一笑:「樹大招風。祖父本就以善於造水而名揚天下。修了皇陵和靖國府後,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來送回家中的,只是他的屍身。後來我多方查探,才知他被鳳還樓擄去,為鳳還樓樓主修建了一座園子。園子落成,樓主坑殺所有工匠,無人生還。我祖父有幸,得保全屍下葬。」

自深衣識得張子山以來,他說話一直是溫文平和的,對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然而這一段話,卻有濃濃悲涼,亦能覺出壓抑的憤恨。

沒想到他身後還有這樣的大仇。

又是鳳還樓。

深衣想起那夜鳳還樓的無情手段,咬牙憤慨道:「鳳還樓的人,終究都不會有好下場!張公子,待我辦完事情,便同你一起去找鳳還樓的巢穴,將他們一網打盡!」

張子山垂目看她,目中有暖意,低低笑著,卻沒有再說話。到了岸邊,紮下一個木樁,把船固定住了。

他笑笑:「帶你出去走走,天亮前送你回來。」

深衣看著張子山從背上解下一柄小掃把,不禁拿袖子擋著嘴笑起來。

他穿著黑衣,之前又是面向她的,這玩意兒她倒是沒看到。

「哈哈哈……你怎麼隨身背這個?」

張子山把小掃把遞給她,頂頭有一根小繩,讓她套在腕上:「拖著。」

深衣好奇:「有什麼用?」

張子山搖搖頭,含笑嘆氣道:「唉,你有時候還真呆呢。當然是掃腳印啊。不然你以為這地上鋪白沙有何用?」

原來如此!

想她當時循著腳印追到了鬼臉人,卻沒有想到自己也留下了痕迹。

心中突然一跳,想起在苑中,他落在她足上的目光。

素緞面子的小巧弓鞋突然停住。

月色漠漠落在她玉白小臉上,絲絲冷寒。

「你懷疑我?」

張子山本要踏步前行,聞言轉身面向她。瞧見她神色,忙上前一步解釋道:

「朱姑娘誤會了。我知道那夜是你——你輕功很高,雖步步僅足尖淺淺點地,我還是能識出來——但我知道你同那人不是一夥的,你倆有過搏鬥,而且,」他面生肅色,「你差點死在他手下。朱姑娘,我並無惡意,只想帶你去鑒別一下那人的屍體,或許對破案有用。」

深衣聽他話語誠摯,覺得自己方才似乎太敏感了些。或許是早上被冤枉過,變得刺蝟起來。

不好意思道:「張公子心地光明坦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子山坦然道:「我會去看姑娘的足跡,其實也說明我的確懷疑過姑娘。或許是破案養成的惡習,親疏不分,一視同仁,由此也得罪了不少人。還請姑娘諒解。」

深衣聽他說「親疏不分」,言下之意是把她歸入了「親」的一類,心中不由得有些開心。

張子山果然通曉白沙陣的機關布置,帶著深衣循九宮八卦,約莫花了一炷香的工夫,走出了白沙陣。深衣拖著小掃把,刷刷刷,把兩人的足印盡數抹去。

張子山拭去額角微汗,道:「白沙陣自建好以來,應該還沒有大動過,所以咱們能順順噹噹走出來。只怕明日發現有人出入的痕迹,這沙陣之下的機關會被重新布置,屆時我再想帶你出來,就難了。」

深衣嘆道:「也不知靖國府煞費苦心布下這白沙陣,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張子山望著她一臉惑色,微微挑眉:「你竟不知?」

深衣鼓嘴道:「我一來就被關進了湖中,陌少又是個鋸嘴葫蘆,我怎麼會知道?」

張子山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方道:「咱們先出去,我同你講。」

夜風很大,呼呼地從背後吹來。深衣蓬鬆的長頭髮總是被倒吹到前面,蓋住一張小臉。

手不能用,她只能使勁兒擺頭。

「這破風,都被吹成女鬼了!」

張子山:「唔……」

猶豫了下,他還是從懷中摸出了一把木梳,一支木簪。樣式樸實無華,僅刻著一支桃花,簡單,卻十分别致。

「這個……」他難得地吞吞吐吐了起來,「我路上買的。」

深衣認真地看著他:「張公子,你成親了沒?」

張子山怔了下:「沒有。」

深衣點點頭:「那就沒關係了呢。」說著背過身去,大大方方道:「麻煩公子幫我梳一梳。」

張子山仍是遲疑:「這……在下怕唐突了姑娘。」

深衣無奈回頭道:「唉,就你們中原的禮數多。難道梳個頭你就非要娶我或者我就嫁不出去了不成?如果你已有妻室,她可能會不高興。既然你沒有,那就沒什麼好顧慮的啦。」

張子山微愣,繼而笑道:「朱姑娘的想法,可真有趣。」

他握著梳子梳上深衣的頭髮,卻不碰到她的別處。打結處細細理順,深衣一點兒也不覺得疼。末了給她盤了個簡單利落的髮髻,用木簪簪上。

「本來想挑一支玉簪,可是今日下值晚了,路上倉促,挑不到稱心的。恰看到這樣一支木簪,想著朱姑娘是個別緻人兒,配這個或許更不落俗套。」

深衣晃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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