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陌少放火

「咳……」

病榻上的人,乏力地睜開了眼。

深衣大喜,差點就要抱著他的脖子歡叫三聲:「陌少你真是大善人哪!」

從南向晚那裡知曉了他的事情後,她覺得陌少的面目似乎也沒那麼可憎了。

他其實只是一個奪嫡的犧牲品。

她既然來了,那就盡人事,睡大覺。

一個月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那葯竟有奇效。

深衣親眼看著陌少一口口葯喝下去,面上的紅暈漸漸退卻,轉為蒼白,身上的虛汗也止住了。

「你……身上有血味。」

這陌少是狗鼻子么?深衣用力嗅了嗅,聞不出什麼味道——方才她明明已經用胰子上上下下搓了好幾遍。抱頭哀嘆一聲,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講給他聽。

陌少疲憊閉眼。「你去燒水,我想沐浴。內層時雨房中,有香艾葉。你再洗一遍,我不喜歡,血的味道。」

往浴房的大浴桶中注滿了熱水,深衣到床邊,嬌小身軀,挽起袖子,大咧咧就要抱陌少起來。

陌少眉頭緊蹙,抬手阻她:「你作甚麼?」

深衣挑眉:「抱你去洗澡呀。」

陌少平淡道:「不用。輪椅推過來,你出去。」

深衣道:「你身子這麼弱,萬一淹死在水裡怎麼辦?」

陌少麵皮抽了抽:「不會。你出去。」

深衣撇撇嘴,這陌少還真固執。自己都豁出去了,他這是在矜持么?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床恰與輪椅等高,陌少一點點挪坐上輪椅,單手握著自己的腿,放了下來。

就好像,那兩條腿根本就是身上多餘的物事。

淡漠著臉色,薄唇緊抿,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這樣情景,竟是十分凄涼。

湖心苑「回」字形兩層房間,外二十四間,內十二間。陌少住在外層面北的一間房中。徐嬤嬤指給深衣的居處,緊鄰陌少。

深衣行到內層,見房門僅以一二三四為號,忖度了下,找到第十間推門進去,濃郁藥味撲面而來。十二組七星斗櫃並排擺放,佔滿了整整三面牆。數百小抽屜上紅紙黑字寫著藥名,井然有序。

深衣輕輕一嘆。這湖心苑中什麼都沒有,卻有這麼大的葯櫥。陌少自失蹤以來,究竟都吃了怎樣的苦?

晒乾的香艾葉泡入水中,香氣馥郁撲鼻。但這香味和陌少身上的氣味並不一樣,陌少身上的艾香,似乎更苦一些。

誒,不知道他只有一隻手能用,要怎麼洗澡呢?

……非禮勿想。

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莫家到這一輩,祧字為「雲」:蕭夫人之子莫雲蓀,連姨娘之子莫雲蘅,秋姨娘之女莫雲蘇。獨獨他單名「陌」,雙字「歸塵」,不但沒有用「雲」字,反而都有虛無零落之意。

這在莫家這種講究名諱的地方,這樣的名字很是奇怪。

便是莫七伯這種異類,也無法脫離族規的束縛。他喜歡別人叫他「莫飛飛」,然而正式的名帖上還是四平八穩的「莫世靖」。

陌少這名字,難道和他那不知道是誰的娘親有關?

陌少「酷肖其母」,那麼他的娘親一定很美很美罷……

深衣洗著洗著,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不妙。扯過衣裳翻出船圖,一打開,哀號一聲,垂頭在桶壁上撞了三撞。

悲催大發了……

那船圖為細如毛髮的墨線筆所畫,極其精細繁複。被狗血一浸,全數模糊開來。

這是爹娘耗時年余,博取歐羅巴諸國航船之所長,設計出來的一艘巨型海上戰船,首次嘗試以鐵取代木料,集合有多種口徑的火器,船堅炮利,威力更甚佛郎機、荷蘭等海上霸主之戰船。

這樣的戰船,只有內庫的軍火廠和寶船廠可以製造。稍有毫釐之差,便會謬以千里,現在她手中的船圖,於工匠而言,幾乎是一幅廢圖。

只能……自己憑記憶再畫……

莫七伯評價:朱小尾巴有三寶——輕功、製圖、燒菜好。

這圖原本就出自她手,印在她腦子裡。

她在琉球有一間專門的製圖房,京城裡還得重新找稱手的矩尺、圓規、墨線筆等種種工具,恐怕畫起來要多費些工夫。

又得在中原多盤桓些時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白日里一通折騰,深衣沾床就著。一夜裡沉沉浮浮,魘在了光怪陸離的夢裡。

「朱深衣!」

「小懶蹄子!起來!」

身下的床單突然動了,深衣「呯」地一聲,掉在了冰涼的石板地上。

揉著被撞悶的額頭,深衣餳著眼兒,迷迷濛蒙看到面前一雙水藍綢緞鞋子,在清晨淡青色的熹光中,沾著些露水。

戒尺重重地抽在了臉上。

她還沒醒透,這一下挨得扎紮實實,七葷八素。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面,陌生的床單被子。

深衣這才想起來,她是在中原,京城,靖國府,一剎海,湖心苑。她的身份,是靖國府大少爺莫陌的通房丫頭。

「臭丫頭!這都快卯時了,還睡得像頭豬似的!這麼多年,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懶的!」

「聽黑三白四說,你昨兒擅自出了府?小賤蹄子,吃了豹子膽了不是?老身說的話,都當耳邊風?!」

徐嬤嬤的戒尺暴雨似的落了下來,深衣只穿了件輕薄羅織裡衣,尺尺都打在肉上,生疼。

「別忘了你簽的終身生死契,生是陌少的人,死是陌少的鬼,今生今世,不得離開陌少一步!陌少活著,你便活著;陌少死了,你陪葬!再敢離開湖心苑,就不是老身教訓你,等你嘗到了家法的滋味,就知道老實了!」

深衣初時還忍氣吞聲地讓徐嬤嬤打,不想露餡。一聽「家法」二字,怒火蹭蹭蹭上頭,反手一抄,拗斷了徐嬤嬤的戒尺。

「你這老婆子,口口聲聲家法家法,生死契生死契,丫鬟就不是人了?丫鬟也都是爹娘生的,由得你欺負!」

徐嬤嬤沒料到這麼一個小小丫頭竟敢頂撞她,氣急敗壞,手指抖抖地指了她好一會,方賭咒道:「好個欠教訓的粗野丫頭!今天就讓你嘗嘗家法的滋味!」

深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奔出門去,見徐嬤嬤已經氣沖沖地上了小船,和一名來清理垃圾穢物的下奴一同離開了湖心苑。

深衣在湖邊,摸著微腫的臉頰破口大罵:「翻了臉更好!惹惱了姑奶奶我,就大鬧靖國府,你們還敢把我怎樣了不成!」

長到這麼大,還從沒向誰屈膝下跪過,更別說挨打了,真是便宜了這徐嬤嬤!

正打算回房睡個回籠覺,忽見已經遠去的小船上升起一股青煙,下奴和徐嬤嬤先後倒了下去。

這又是唱哪一齣戲?

深衣拔出插在水中的竹竿,水上白鳥一般滑向那小船。

下奴和徐嬤嬤周身完好無損,卻已氣絕身亡。

除了徐嬤嬤手上有燒傷痕迹,別無異樣,甚至連中毒之後嘴唇發烏、口鼻出血之類的跡象也沒有。

莫名其妙的,又死了兩個人。她走到哪兒,人死到哪兒么?

深衣目瞪口呆。

「把這丫頭抓起來!」

五虎抓勾上小船,拽到岸邊,深衣驟然意識到自己成了這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縱身要逃,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四個武藝高強的精壯府衛一擁而上,將深衣反剪雙手壓倒在地。饒是深衣修為不淺,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只能束手就擒。

「你殺了奴兒和徐嬤嬤?」

「不是!」

「誰?」

「不知道!」

「上刑!」

深衣大驚失色,萬沒想到這些府衛說用刑就用刑。

眼睜睜看著十指被活活掰開,兩副拶指夾上了去。她心中懼怕,使出吃奶的勁兒掙扎,然而那些府衛身強力壯,將她死死按住。

深衣嘶聲叫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竟敢動用私刑!」

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輩子會被用上拶刑,屈打成招這種事情,竟然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繩子一收,痛楚猝不及防,她「啊」的一聲大叫。

雖不是嬌生慣養,可從小到大,父母佑護,兄姐關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奴兒和徐嬤嬤就死在你面前,說,他們怎麼死的?」

「……不……知……道……」

繩子再收,十指連心,那痛楚直衝腦門,海浪般襲向四肢百骸,劇烈得她心都在顫抖。胸口像是堵了什麼東西,彷彿下一瞬就要嘔出血來。

那繩子越拉越緊,雪白的手指開始發紫、滲血,深衣疼得死去活來,哆嗦著唇,顫聲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

「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如你所願!拿鞭子來!」

深衣怒目而視,咬唇死不屈服。

這才知道何為江湖險惡,不是仗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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