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與君振衣

左鈞直沐浴之後,拿了干布巾子擦頭髮。瞧見床上括羽就著兩盞清燈,翻一卷兵書。衣襟微敞,墨潤的發錦緞般鋪垂一身,彷彿將雪白裡衣都染透了似的。

他看得專註,眉心微攏,有淺淺的紋。也不知是看到什麼兵威沖絕之處,銳利的眉鋒倒似帶了點冷霜,凜冽得有些難以近身。左鈞直忽想,不知他在軍營中,醉里挑燈看劍,又是怎樣一種曠古風流?唔,明明都是金戈鐵馬的豪情,這時候卻總被她品出令人心蕩神馳的銷魂味道來……

出神地想著,面上不覺泛出淺淺桃花色。括羽一本書讀完,斜眼見她眼波如醉,眼角眉梢無一處不嫵媚得緊,曉得她又犯了痴。又好笑又喜歡又無奈,向她招招手道:「過來。」

左鈞直似被勾了魂兒的,酣酣然爬上床去,被他張臂箍在胸前,啄著她的唇兒促狹道:「又意淫我了吧……好色的丫頭!」

左鈞直最惱他這樣揭自己的短,握著他的臉反咬回去,咬著咬著便成了昏天黑地的親吻,那親吻激烈處又轉纏綿,纏綿處再轉悱惻,最後竟帶出她許多眼淚來。括羽初時不知,待覺出她頰上濕意,那淚已經綿密不止,令他慌了手腳,胡亂吻著緊緊摟著,連連道:「別哭……乖乖兒的,我很快就回來啦!」

左鈞直用力掐他的胳膊,哭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原是個最狠心的!我最討厭你!你答應他做甚,好不容易盼到……你就去打仗,我真是恨死你!」

括羽心中亦是愧疚難捨,忍了疼任她掐著發泄,只是輕言細語地哄著。左鈞直哽咽道:

「我們每分離一次,你都要從鬼門關前走一次。第一回是殺韓奉,第二回是鐵獅子口,那兩次是我不知道,不懂得擔心,後來每每想起,都覺得害怕……你若……你若……我定是要陪你一起的……」

括羽拉了她的手在綿軟手心打了一下,責道:「胡想些什麼呢!詔獄裡你那豁出去的勁兒去哪兒了?」

見她咬著唇委屈非常,眸中灧灧盈淚,又覺得心疼,在她手心輕輕柔柔揉著,眼神溫軟地注視著她道:「我說了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拿著她手按到自己心口,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這個笨蛋,根本離不開我,離開我就找不著路。我怎麼捨得讓你一個人?」

左鈞直想起韓奉地庫里,一片漆黑,危機四伏。他鬆開手,她惶恐地追上去。他給她一片衣角握住,穩了她心。

他的心依舊是那樣緩慢而沉穩地跳著,一下,一下,給她安穩的力量。熱力透過單薄的衣衫傳到她的掌心,令她情不自禁地偎依過去。心中還是有些兒恨,撥開他的衣襟,白生生的牙齒用力咬上他的肩頭。

他吃痛輕哼一聲,委委屈屈地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裡。左鈞直兀自低頭研究著那兩道紅紅的牙印兒,拿舌尖兒舔了舔,只覺得甘甜馨香,忍不住張嘴又咬,好像明白了他過去為何那般喜歡咬她,感情這滋味兒確實是不錯的。咬著咬著,竟恨不得將他整個兒吃了下去,再不許他離開。想將他的味道他的氣息他的觸感他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腦海里,在他離開後,細細地思念。

括羽卻被她咬得渾身發硬,終於在她滑上胸膛的時候,按住她道:「不許再動了。」

她瞭然,頑固地撥開他的手,有樣學樣地欺凌他那敏感一處。他不敢用力,生怕傷了她,抽著氣哀求道:「姐姐,饒了我吧……我受不住……」

你小子也有今天!左鈞直抬頭,滿面紅暈,道:「好。」然而一低頭,卻是變本加厲。言行不一的無賴勁兒,也是向他學的。

括羽嗚咽一聲,抓著她的手向身下火熱處摸去,可憐兮兮道:「姐姐,你摸摸……你剛有了身子,我們不可以……」

這事兒上向來是他強勢,幾曾見他這般服軟過?那一聲嗚咽三分脆弱,七分壓抑,竟是誘人得緊。左鈞直睜了烏亮的目咬唇望著他,手上卻大著膽子握了下去……竟愈發……左鈞直見他明秀面龐上倏然泛起紅潮,勝似三春流景,較平時又俊出十分。試探著輕動,他只是極力隱忍,拿手背遮了臉哀哀道:「你捨得折磨我……」

說是很快回來,可這一仗,誰知會生出什麼變故來呢?莫說夷人狡詐,左杭和陸挺之那樣的人,又豈會讓他順順噹噹地帶兵?……一去少說半年,再算上安邊撫民,怕是沒有個一年兩載,他是難得回來……

少年夫妻,恩愛正濃。她與他成親一年多來,兩情相悅如膠似漆,便是片刻分離也覺得難捨……這一別,何日能再似今日這般口齒相噙、心心相印?……她想讓他快活,想讓他也將她銘刻在心……一低頭,含住了他。

括羽緊實的身軀驀地一震,仰著頭又是難耐又是舒適地輕叫了一聲,伸手去撫她的肩背。左鈞直從不知道,原來男人也是會叫的,而且還這般好聽……當下更是大膽……括羽,括羽,她的男人,鐵骨錚錚,卻永遠會在她面前露出脆弱而孩子氣的一面,亦只在她面前。

他是她左鈞直的,常勝是,括羽是,朱鏑也是,永遠都是她一人的。

她是這樣的愛他,愛他的每一面,每一處,每一分,每一寸。她願意為他而痴狂。情到深處,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正如他對她一樣。

暖熱微甜的汁液溢出她的嘴角,他微微顫抖的身體變得如此之敏感不禁,她撫過他身上的每一處都讓他哆嗦。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緊緊抱住她,埋頭在她濃密如雲的黑髮中,喘息了許久,方嗚聲道:「姐姐欺負我……」

左鈞直壞心腸地抱住他頭去親他,憤憤道:「我欺負你嗎?得了便宜還賣乖!」

括羽冷不防被她親了個正著,嗷嗷叫著連連擦自己的嘴,一臉屈辱地瞪著她。

左鈞直咬牙:「南面的女孩兒雖然黑了點,卻別有一種誘人勁兒。你要是敢……」

括羽蹭著她身子撅嘴道:「我就喜歡白的……」

「萬一是朵青梅兒、竹馬兒……」

「又欠教訓了不是?」他翻身低頭扎向她細白頸子,手掌伸進衣里蠻橫揉捏一方軟雪,聽見她哼出聲來,方斥責道:「胡說八道!胡思亂想!胡言亂語!」一瞬間從兔子變成了狼,左鈞直卻是尤其喜愛他這力道。知道他是容不得她質疑他對她的感情,胸中柔情滿溢,定定看著他俊秀臉龐,伸出手來描摹他修潤眉眼。

「我們的孩子,一定要像你。無論是男是女,都叫朱捷,可好?」

他低頭輕啄她的臉頰,口唇,柔聲道:「好!」俯身與她纏綿在一處,只恨這一夜良宵苦短,恨不能生生世世永不休。

身邊人輕輕一動,左鈞直倏地睜眼,五指緊緊扣住睡夢中交握的那隻手。蠟燭但剩了最後拇指長的一截,孤單搖曳在蒙蒙亮的灰黑夜色里。

括羽指腹滑過她微青的眼底,面露憂色:「你這般的不聽話,不好好睡,讓我怎麼放心?」

她垂眸,緩緩抽出手指,說道:「我給你梳頭。」

細密溫潤的木梳齒分開他墨黑的發,髮絲滿盈在她手中,溫涼順滑,莫名勾起些許甚是久遠的回憶。她悵然道:「倘是能不長大,多好。我永遠在十歲,娘親還活著的時候。你也永遠在十歲,沒有來郢京的時候。」

他說:「不好。如此我便遇不見你。」

她說:「那便在我們遇見之後罷。永遠是我十五歲時,一起做桂花糕。」

他說:「不好。如此你總當我是個弟弟。」

她說:「那便在秋獮之後罷。總是你十八歲時,我知道我喜歡上你了,你仍還是簡簡單單的括羽。」

他搖頭,凝望著她,道:「姐姐,當時在詔獄,我也覺得我之前那十八年,活得像一場夢般虛假。可後來你去了,我忽然覺得,好像我走的每一步,冥冥中安排,都是在讓我靠近你。」

「我什麼都沒有了。雪那麼大,可是我看到你了。抱著你,我覺得很真實。我想,你一定是來救贖我的那個人罷。」

他的手小心翼翼按上她仍然扁平的小腹,像是去觸碰一尊最精緻的細瓷,無限憧憬道:「想想還是覺得好神奇……這裡面真的已經長出來一個小人兒了么?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像小人蔘果兒一樣……」左鈞直忍淚正要啐他,只聽他低下頭去,對著她的肚子有些靦腆道:「爹爹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你娘……不許欺負她!不然爹爹回來打屁股!」

白日里皇帝送來的銅菱葉大箱子甫一打開,耀耀明光登時晃了人眼,落在四壁上俱是雪亮光斑,好似空明水波。

朱紅戰袍,金腹獸銜一十三金銙腰帶,護心鏡光可鑒人。左右護肩俱為威風凜凜的吞雲獸,片片明甲鎏金鏨銀,鳳翅頭盔鵰翎飛羽,九曲簪纓分明是帥字冕旒。

「見日之光,天下大明。」左鈞直喃喃道,「朱衣麒麟,寶相明光鎧……大楚開國武祖所服之甲,怎的給你了……」

括羽見甲,臉色有些古怪,擰著眉頭道:「應該還有一件罷?」

左鈞直當時在繁樓,同劉徽很是學了些機關技巧。指尖兒細細摸過箱側精細的星宿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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