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真相大白

左載言方才一直默然,驟聞此言,清瘦身軀猛烈地晃了一晃,膝行向前,額頭重重叩在青石地面上,艱難道:「父親,一直都是兒子不孝,您要打便打死我吧!」

左相抬手一杖抽在左載言背上,又重又狠,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悲憤之意。左載言被抽得險些仆倒,手腕拄在地上,擦出幾道血痕。他顫抖著搖晃了兩下,又立直了身子。

「父親要打死鈞直,我便先死在父親面前。」

他說得淡淡,卻突然以頭搶地。旁邊左杭出手如電,攔住了左載言。

左相喉中哽咽,渾濁眼中現出淚光,大罵道:「你這逆子!怎麼直到今日還執迷不悟!你真是非要氣死我方休嗎!」

這時只聽得「啪」的裂帛一聲,左鈞直腰背上登時現出一道極長的殷紅血痕,五指深深扣進地上石縫,身顫氣喘,卻依舊頑強地抬起頭來,辛辣斥責道:

「姓左乃是我左鈞直之恥!大楚裂國,江北左家降於北齊,苟且偷生,何如江南左家孤忠赴難、以身殉國!左氏留存至今,一門軟骨!」

「我父與母真心相愛,情深意重,奈何你食古不化,重名譽而輕人情!」

「我父為韓奉所陷,你們身居高位,本能令他幸免於難,孰料你們竟膽小如鼠,只知明哲保身,置父子之情、兄弟之義於不顧,令人心寒!」

左相氣得渾身發抖:「打!往死里打!打死這個大逆不道的孽畜!」

左載言眼看著一鞭鞭奪命般落上左鈞直的背,帶起片片碎衣和血肉,瘋了般地掙扎,兩個家丁按不住他,又跑來兩三個才將他死死制住。

左鈞直渾身俱被鮮血和汗水浸透,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仍是一臉笑意輕蔑:

「……你們是害怕!害怕我真被定了罪,輕則毀了你們左家幾百年的嘉譽,重則株連你們滿門!可是我入朝之前早已與皇上言明,我左鈞直,與你們左家沒有半分干係。我榮,非你們左家之榮;我辱,非你們左家之辱!」

她痛罵不止,不叫疼更不求饒,直到十幾鞭後,聲氣才漸漸弱下去。

左載言眼睜睜看著左鈞直被鞭至暈厥,眼看就要殞命,痛徹心扉,面色灰頹幾如死人。

左家一門百餘人,竟無一人為左鈞直求情半句。

蒼茫乾冷的天地間,只聽得見一聲一聲的鞭撻脆響。

高風逆過,黑瓦白磚之上紅影乍現,飛掠庭中,手起處鞭梢在握,但聞脆生生的一響,長鞭寸寸斷裂。

括羽長衣一振,身如修竹,凜然立於庭中。

朝服未更,錦繡燦然。眾人微怔,括羽自下朝之後便被皇帝單獨召見,一直不曾出勤政殿。觀此裝束,該是從宮中直接過來。

左杭隱隱有些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向前一步,道:「括羽,這是我家家事,你勿要插手!」

括羽眉目生寒,單手輕揚,天蠶絲破風而出,將左載言的輪椅牽引至身側。

行至左載言前面,涼聲道:「放開。」

幾名家丁面有懼色,畏畏縮縮地退後幾步。一名家丁猶要抗拒,被他捏住手腕稍一迫力,但聞家丁鬼哭狼嚎,手臂上白骨刺出。

左杭一步攔在括羽面前,慍道:「括羽,莫要為了一個女人鬧得兄弟反目!」

括羽徑直繞過他抱了左載言到輪椅上,又向昏迷在地的左鈞直行去,卻被左杭拔劍抵胸,「我祖父、叔伯俱在此處,豈容你蠻橫撒野!」

括羽二指夾著劍尖緩緩撥開,眉峰如聚,望向漠漠暮色,嘆道:

「八哥,若我不顧念兄弟情義,蠻橫撒野,此處早被夷為平地了。」

左家險些鞭死左鈞直的事情並未被左家傳揚出去,左鈞直亦只是告病,未向兵部言及詳情。

括羽不再避諱,日日下朝後過來照顧左鈞直。翛翛和左載言至此方知了他的身份,但仍視他為昔日常勝。翛翛早將他當做半子,便每每特意避開,讓他二人獨處。

左鈞直伏在榻上,抑鬱無比,「倘是將來留下傷疤……」

括羽見她死裡逃生,雖身有劇痛,卻還在關心將來會不會留下疤痕,不由得又好氣又心疼,安慰道:「我這葯妙得很,不會留疤的。我小時候也經常被打,現在也沒疤痕呀,你要不要看看?」說著作勢要解衣給她看。

這人三句話中總有一句不正經,左鈞直微紅著臉啐他,想了想忽然又暈紅了臉色。

括羽見她玉白秀顏忽生春色,如珠玉生輝,不由得垂涎三尺,險些又化身野狼。卻顧念著她傷勢,不敢造次。拉著她柔若無骨的手磨了磨白生生的狼牙,逼供道:「你肯定想齷齪的事情了,快告訴我!」

左鈞直害羞不說,括羽便伸出狼爪做出要圖謀不軌的模樣,左鈞直被唬了幾唬,終於吞吞吐吐講了鐵嶺冰潭之事。

括羽一臉猖狂獰笑:「原來如此,為了公平起見……」

左鈞直拍落他一刻也安分不下來的爪子,氣鼓鼓道:「你當時竟敢轟我走!還說什麼紅豆丟了、無牽無掛什麼的鬼話!」

括羽從她脖頸上一點一點抽出一根細長紅繩,細膩微妙的摩擦癢得左鈞直有些不禁,微微蹙眉眯眼,柔白生嫩的眼皮層層褶起,疊出精緻纏綿的紋路,媚色天成。這些模樣在她端方嚴肅時半點見不到,看得括羽有些動情。借著那瑩潤紅豆上她胸前的暖意溫香,半咬了這相思子,手捏著她的尖瘦下巴迫開她的檀口送了進去。舌尖抵著這枚相思子滑在她的舌上,淺磨深壓,挑戰她口中每一處敏感。左鈞直向來抵擋不住他這等纏情手段,很快便被他折騰得有些喘息,星眸半合水光盈盈。括羽卻捨不得閉眼,不願放過她任何一絲情動時綻放出來的萬千風情——這是只有他才看得到的絕色。

括羽沉溺在她溫潤香暖的鼻息里,輕輕嚙咬她柔軟如綿的唇。她的唇色本有些淺淡,此刻卻比那相思子還要艷麗誘人,令他流連不已。左鈞直早忘了之前還在氣他,徒勞無功地擺頭躲避他無窮無盡的吻咬,問道:「那日皇上同你說了什麼?」

括羽停頓了動作,躺倒在床上,懶懶道:「他很生氣。我求他賜婚,被拒絕了。」

左鈞直默然了許久,方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括羽撫著她的面頰,「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湊過去,閉眼吻了吻她,再睜開時,眸中俱是兇狠霸道,「你是我的。」猶覺得不夠,又狠狠一口咬了過去,在她白皙脖頸上留下兩排清晰整齊的牙印,「我的女人。」

左鈞直輾轉想著各種事情,愈是想著括羽,愈是患得患失,過了一會兒竟眼中現出淚來:「我是個不祥的人,誰同我一起都沒有好下場……我才和你一起幾日,便害得你得罪了皇上,和左杭反目……我都不知道還能活幾日……你前程似錦,還是……還是……」

括羽黑著臉給她抹淚,教訓道:「瞎說什麼呢!再說這種話,信不信我不管你有沒有傷,直接現在把你洞房花燭了!」

左鈞直被這話嗆得大咳起來,括羽幫她順了順氣,倒了杯茶發現已經涼了,便揉揉她的發頂,道:「我去燒些水,你先休息休息。」

左鈞直忙不迭地點頭。

閉了眼沒多久,感覺身旁有人靠近過來。左鈞直懶洋洋道:「這麼快就燒好了?」

脖子忽然一涼,傳來銳利疼痛。

是一把刀。

刀刃勒在她項上,卻沒有再深入。

那人亦沒有說話,彷彿是在靜靜地等待。

握在刀柄上的是一隻女人的手,約莫二三十多年紀。

心念倏轉時,括羽的聲音已經強壓著怒意響起:「陰魂不散啊齊賊,你敢動一動她我將你碎屍萬段。」

左鈞直被那女子半翻過來壓制在身前,前不見她的臉,卻猜到她就是那鐵嶺冰潭邊跟蹤括羽的那個北齊女子。

這女子竟然追入了郢京。竟能在括羽眼皮底下潛入她房中,顯然身手不是一般。

難道是要拿她來要挾括羽么?想著她便一陣心亂。

女人的聲音仍然很靜,不徐不緩。「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想和你好好談一談。鐵嶺之後,我仍在找你,沒想到你竟下令全軍排查,嚴防姦細,我沒辦法再接近你的營帳。」

括羽眉凜目厲,單手拉過一把椅子「呯」地放在正中,一撩衣袍剛正筆挺地坐了下來。

「講!」

女子似是斟酌了一番,「我剛從南越回來。」

括羽冷冷地看著她。

左鈞直看見身前女子縴手輕抬,一枚玲瓏箭狀小木垂了下來,通體湛紅,濃醇如丹砂。兩枚輕盈翎羽潔白如雪,在空中柔柔搖曳。

括羽眼下已是林中野豹一觸即發的暴怒姿態,目中發赤,一字一字咬著牙道:「你竟然掘我義父的墓!」

左鈞直暗驚,想必這就是傳言中括羽被撿到時手腕上的那枚小箭吮指。他未帶入京中,應該是將這物事作為心意與羅晉一同下葬了。

這女人竟敢去掘了羅晉的墓,此行怎能不令人目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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