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金風玉露

一場盛大秋獮之後,天朝軍威震驚四海。一時間四夷賓服,萬國來朝。此前拒不行跪拜禮的帖木兒王子哈烈和吐魯番王速檀阿力,在最後一次覲見天子時叩首觸地,再不言半句「我國無此風俗」。數月之後,帖木兒王沙哈魯殯天,哈烈繼任為王。弘啟八年正旦大朝會上,帖木兒國和吐魯番國使臣拜表稱臣,從此西域乃至花剌子模一帶再無逆反之國。往來商旅越發增多,瓷茶滿載,絲路繁華盛極一時,戶部、內庫更是日進斗金。時和歲稔,民安物阜,史稱「弘啟盛世」。

那一日秋獵之後,左鈞直陪送西域使臣回返京城下榻會同館。諸事理畢,已是亥牌時分。之前的官服已經不能穿了,換了件常服,準備回家。

左鈞直心中空蕩而失落。

仍是念著括羽的。

他三打速檀阿力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後來是和八英等回城縱情歡樂去了。

雖然當時說要和他再不見面的是她,堅持要嫁劉徽將他拒之門外苦守一夜的也是她,可是當他真的把她當做陌路人的時候,她才發現被冷落無視的感覺這般的不是滋味。

若是在以往,她受了傷,他定會過來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還像小孩子一樣地給她吹吹,看著傷口念咒語般道:「不疼!」

哪怕是幾天不見,他也會對她笑得春花爛漫,飛跑過來抱著她一副小狗模樣磨磨蹭蹭,親昵得不得了。

不論她在哪裡,家中、四夷館、兵部衙門、郊外秘院,他都能尋得去,就為了同她見上一面。

可他一整晚都沒有出現。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在四夷會同館。

兩年半了。兩年半不見,他過去再喜歡她,這感情也難免漸漸轉淡。更何況是在她斷了他的念想之後。

她咀嚼著燕柔圍場上他拎起她時說的那短短一句話,竟覺得若即若離、捉摸不透。

可若是換了別人,他也會這樣指責吧?

抓著她的衣服救她起身,疏離得例行公事。他稱呼她是「那位大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關外,鸞郡主問他海紅豆去了哪裡,他說「丟了」,他說他無牽無掛,沒什麼可留戀的人。

他果然已經不再把她放在心坎兒上了。

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家,突然看到前面大路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好些人。各自抱了被子,卻也都不是什麼乞丐。

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括羽御賜宅邸的那條路上。那宅子甚大,卻無匾額,大約算是京中獨一無二。也是,括羽無姓,那宅門上能題什麼?

那些人正是睡在括羽宅子的門口,當真邪門。

左鈞直心中跳了一跳,雖不知是怎麼回事,但走夜路稀奇古怪的事兒她也沒少碰見過,眼下她一個孤身女子,還是繞道而行比較穩妥。

旁邊的路是個清靜許多的小巷子,稀疏的幾個燈籠灑下昏黃光線來,松槐株株,影影綽綽。

槐字半為鬼。左鈞直貼著牆匆匆而行,只想快點離開。低頭快走了幾步,面前突然對上四隻馬蹄。

年輕男子的清醇聲音在頭頂上響起,空氣中瀰漫了淺淡酒香。

「你怎麼在這裡?」

真……真是見到鬼了!他放著自家大門不進,怎的要走後門?左鈞直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卻仍是不敢仰首直視他的眼睛。

錦衣鸞帶,身如芝蘭玉樹。他騎在馬上漫不經心地隨著馬兒的步子輕晃,語氣帶了慵懶和笑意。果然已經不是曾經的常勝,而是貴族子弟的意味了。

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么?

各種傳聞中,都是說他「鮮衣怒馬」、「華服錦繡」,原來就是這幅模樣兒。試想他十歲入宮,身邊不是皇室,就是八英。雖然無親無故,亦無貴族血統,然而二帝寵幸之下,未必不是皇子王孫般的待遇。

她呢?

不過一個住在南城平民區的被逐出宗譜的平凡女子罷了。

她垂下頭,平復了翻湧心緒,淡然道:「回家。路過。」

她抬步,繞過他前行,那馬兒隨著她悠悠踱步,依然是橫在她面前。

「你回家,好像不是走這條路。」

他依然在笑,在她耳中恍如嘲諷一般。

是,是她自作多情了。心中忽然郁怒起來,言語間便忍不住帶了刺:「我想走那條路就走那條路,括羽大將軍連這也要管?」特意加重了「括羽大將軍」這五個字,聽來振振有詞,卻掩飾不住堅守那薄薄一層自尊的虛弱。她自小覺得說話要以理服人,此一刻卻渾然不覺得自己說的這話有多任性、多尖酸,倒像是在沖他撒氣一般。

她聽到了一身輕笑。衣袂划出一個優美的弧線,他翻身下馬,走到了她面前。

她雙目微垂,自己的身量,只到他胸了。兩年不見,他竟高大壯實了這麼多。撲面而來的濃郁酒香和男子氣息令她煩躁不安,想要抗拒卻陷在他的陰影中無處可逃。

下巴被握住扳了起來。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鐵鉗一般令她掙扎不開。

今日自見到他,就一直沒敢直視過他的眼睛。這時被他迫得看他,愈發的心虛。

仍然是挺秀端直的眉,眸中的兩簇烈焰卻是從未見過的,令她覺得莫名害怕。以往的常勝,是乖巧的,緊跟在她身後唯她是從的。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前這人是括羽,是野狼括羽,她在他面前,柔弱怯懦得像一隻綿羊。

她強打精神道:「你喝醉了。」

他置若罔聞,只是捏著她的臉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裡去,彷彿要將她穿透。「你來,是因為想我。」

左鈞直猛然掙紮起來,像一頭暴烈的小獸,他果然鬆了手。她的頭用力向後掙去,在撞上牆的那一剎,被他伸手墊住。

靠的近了,便聞到他身上除了酒味,還有脂粉香氣。

不知為何,以前常見劉徽依紅偎翠,並不覺得有多不可忍受。可一想到括羽方才抱過其他的女人,心中便是一陣憤恨氣苦。

她硬硬地咬牙說道:「是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自作多情。我不該走這條路,礙著將軍大人進門了。」

拔腿便走,兩腕卻被突兀制住反扣在背,整個人被緊緊抵上磚牆,粗糙堅硬的砂壁磨得她痛哼一聲,那聲方出了一半便被壓在了嗓眼裡。熾熱的氣息席捲而來,幾令她窒息。他發狠地啃咬她的柔嫩的唇,在她吃痛低呼時趁機抵開她的牙關,尋著那馥軟處絞了上去,連吮帶嚙,彷彿是要將她活活吞下。她扭動著極力擺脫他的束縛,雙手卻被掐得更緊。他另一掌沿著她腰背一路滑上去,重重摩挲著她頸後細膩如脂的肌膚,將她緊緊壓向自己。

上一次他已經夠蠻橫,這一次卻更是如同烈火一般,非要將她一同焚盡方休。左鈞直又驚又羞又怕,卻無論如何掙扎不開、掙脫不得,只得任由了他在她唇舌間肆虐。他發泄夠了,方慢慢停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鼻尖輕輕摩擦著她的小巧鼻尖,舌尖舔過她唇上的血珠兒,帶出十分的纏綿情致。

左鈞直聽見他喃喃道:「……姐姐,我想你快要想瘋了。」

心口驟然一酸,僵硬抗拒的身子軟了下來。這稱呼,這語調,這怨慕,這轉側悠顫的尾音……還是她的常勝啊!

他放開了她的手,卻攬著她的腰,輕車熟路抽去她的束髮短簪,令鴉發如瀑瀉落一身。五指插入如雲秀髮之中,一下下輕柔梳弄。

恍然間時空穿梭,又回到那兩小無猜的青澀歲月。他為她梳發簪髻,她為他振衣結帶,踏雪尋梅,共祝煙花。那等靜好時光,似水流深。她的一顆心漸漸化了繞指柔,怯怯然合抱住他的腰,含糊叫了聲「常勝!」。

沉沉眉眼驀的抬起,黑睫微顫,剎那間春林盡盛,春水漫生,春風十里春草深。

他忽的翻身上馬,傾身將她掠上馬鞍擺正坐好,一夾馬腹馳出街巷。

兩邊燈火急速後退,馬鬃大喇喇地刷過她的手背,左鈞直驚喘道:「你要去哪裡?」

身後人又將她抱得緊些,似是怕她受冷,橫臂護住她的纖細腰身,咬著她珠玉般的耳垂道:「沒人的地方。」

馬蹄聲消失在街角,幾條人影從巷子另一頭的大槐樹下現出身來,一個個皆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卻是除了虞少卿、葉輕和韋小鍾之外的八英。

林玖結舌道:「括羽他、他真是喜歡男人?」

莫飛飛拍了林玖一下:「女扮男裝。沒瞧見那頭髮、那腰身?……嘖嘖,括羽的眼光還真不一般。」

林玖仍是一臉震驚:「剛才那莫不是霸王硬上弓?」

陸挺之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難怪之前在花樓上一個女人都不碰,還急著回來……」

莫飛飛摸著下巴,眯眼意味深長道:「小野狼看來忍得很辛苦啊……」

幾人興奮地議論個不停,另二人卻是望著人跡消失處,緘默中各懷了心思。

段昶手掌在袖中握得死緊。他對那個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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