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論音樂——《禮記·樂記》第十九

音樂出於人的內心。人有感於心,就表現於聲音便有了節奏,便是樂。所以,太平盛世的音樂安詳而愉快,政治也清平。亂世的音樂怨恨而憤怒,即因其政治之錯亂。亡國的音樂悲哀而愁思,當時的人民必流離困苦。由此看來,音樂的道理與政治是密切相關的。

原文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語譯

人心自外界接受到刺激,音樂便自內發生。人心受到外物的刺激而起反應,即表現於聲音。因反應不同,所發的聲音也不同。不同的聲音相應和,就顯出變化。將此變化列成一定的節奏,則成為歌聲。比照歌聲而配合以樂器以及跳舞用的道具,就是「樂」。

原文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

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語譯

「樂」是由聲音所構成,對內心之刺激而來。所以心裡悲哀時起的反應,則發出焦急低沉的聲音。快樂時起的反應,則發出寬裕徐緩的聲音。喜悅時的反應,則發出興奮爽快的聲音。憤怒時的反應,則發出粗野凄厲的聲音。恭敬的反應,則發出虔誠而清純的聲音。戀愛的反應,發出體貼溫柔的聲音。這六種反應,不是人之天性不同,而是因不同的刺激所引起的。因此古代聖王非常重視人心所受的「刺激」。要用禮誘導人心,用樂調和人聲,用政令劃一行為,用刑罰防止社會的邪惡。禮、樂、刑、政其終極目的是相同的;全是要齊一人心而實現政治清平的理想。

原文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語譯

音樂出於人的內心。人有感於心,就表現於聲音便有了節奏,便是樂。所以,太平盛世的音樂安詳而愉快,政治也清平。亂世的音樂怨恨而憤怒,即因其政治之錯亂。亡國的音樂悲哀而愁思,當時的人民必流離困苦。由此看來,音樂的道理與政治是密切相關的。若以五音之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而此五音協調不亂,就不會有不和諧的聲音。宮音亂時,顯得慌亂,有如國君驕恣而賢者去位。商音亂則顯得傾頹,有如官常敗壞而國事阽危。角音亂則顯得憂愁,有如人民愁想而隱憂四伏。徵音亂則顯得悲哀,有如百事須苦而勤勞無功。羽音亂則顯得危迫,有如物資匱乏而民用匱乏。若五音全亂而交相侵犯,國家也就行將滅亡了。古代鄭、衛地方的音樂,是亂世的音樂,幾乎完全錯亂。師涓從濮水上聽到的音樂,就是殷紂亡國之音樂。當時政事荒廢,人民流離,不知愛國家只圖私慾,敗壞無度。

原文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音,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知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

語譯

聲音生於人心,而音樂則通於人倫物理。所以,只聽聲而不知文理的,是禽獸。只懂聲音而不懂得音樂效用的,便是一般大眾。唯有君子能懂音樂。因此,從分辨聲而懂得音;從分辨音而懂得音樂的道理;從分辨音樂的道理而懂得政治的道理,這才會有全盤治國的計畫。所以不知聲的人,不可和他討論音,不知音的人,不可和他討論「樂」。如果懂得「樂」的功能,大概也懂得禮的意義了。若深通禮和樂,就可稱為有德之君。德就是心得。

原文

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語譯

所以最精美的音樂,不見得就是最複雜的音樂。最盛大的宴席,不見得就是最講究的酒席。譬如周代大祭,伴奏清廟樂章所奏的樂器瑟,只有朱紅的弦和稀疏的底孔,一人唱詩,三人和聲,所彈所唱的甚為簡單,其目的不在於美好的音樂。大祭享之禮,水首要,而盤裡只是生肉生魚,羹湯也沒調味,可知其目的不在於口味了。因此,可知先王制訂禮樂,不在於滿足人口腹耳目之欲。恰恰相反,其宗旨是用禮樂教導人民,使人分辨愛與憎以恢複到天性的真純。

原文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慾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

語譯

人的思考力受了外界的刺激,才有了愛好或厭惡兩種慾念。好惡的慾念沒有節制,而外物又引誘不停,人若不能反省,以良知抑制衝動,則天生的理性就要毀滅了。外界不斷刺激人,人若隨其刺激而生好惡的反應,不以理性制衡,那就是接觸外物也隨之改變了。隨外物改變,就是滅絕理性而追隨人慾。於是便生有悖道詐偽的心,做出淫泆亂法的事,終致強者脅迫弱者,多數欺壓少數,智者詐騙愚者,勇者欺負懦怯者,有病者無人照顧,老幼孤獨者流離失所,這就天下大亂了。

原文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婚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語譯

先王創作禮樂,是使人有所節制,比如披麻戴孝時的哀哭,是使人節哀,鐘鼓干戚之設,用以慶祝安樂;婚姻冠笄之事,用以區別男女;射鄉食饗之禮,用以糾正社交禮俗。用禮調節人的性情,用樂調和人的聲音,用政令實行,用刑罰防治違法。禮樂刑政,四方面相輔而行,毫無衝突,政治之道便完備了。

原文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以愛之,義以正之,如此,則民治行矣。

語譯

音樂使眾人結合,禮儀使眾人區別。因其結合,故使人彼此親近;因其區別,故使人彼此尊敬。太重視樂,容易使人鬆弛;過分講究禮,會使人隔閡而不親。所以,禮與樂,是用以保持正當的感情與儀錶。有一定的禮儀,就會顯出賢能者貴,不賢能者賤的等級;有相同的音樂,居上位者與在下位者情感即可交流;有好壞的標準,才會顯出誰賢誰不賢。不賢的,禁之以刑;賢能的,以爵賞推舉;政治自然修明了。以仁心愛民,以正義治之,民治的理想即可實現了。

原文

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諸侯賓服,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內。天子如此,則禮行矣。

語譯

樂發自內心,禮自外來。樂發自內心,所以平靜。禮自外來,所以表現於儀式。盛大的音樂必然平易,最大的典禮必須簡單。樂教實行,人的情思都表達於外,心內便無怨恨;禮教流行,人的舉動皆有定規,言行上便無衝突。所說「揖讓而治天下」,即指禮樂的政治。要使無暴民作亂,遠近諸國都來朝拜,無須動兵作戰,不動用刑罰而百姓無憂,天子不怒,便是樂通行了。普天之下,父子相親,長幼有序,國民敬愛。天子能做到這樣,這就是禮通行了。

原文

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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