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儒家社會秩序三論(二)——《禮記·哀公問》第二十七

禮之目的,是將社會地位與明確的義務,予以清楚而簡明的解釋之後,使之構成一套完整的道德秩序,以為國家的政治秩序之道德基礎。這種和諧的人際關係的哲理,對中國仍然有其益處——因為它仍然是中國社會風氣的基石。

原文

哀公問於孔子曰:「大禮何如?君子之言禮,何其尊也?」孔子曰:「丘也小人,不足以知禮。」君曰:「否!吾子言之也。」孔子曰:「丘聞之,民之所由生,禮為大。非禮無以節事天地之神也,非禮無以辨君臣上下長幼之位也,非禮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之親、昏姻疏數之交也;君子以此之為尊敬然。然後以其所能教百姓,不廢其會節。有成事,然後治其雕鏤文章黼黻以嗣。其順之,然後言其喪算,備其鼎俎,設其豕臘,修其宗廟,歲時以敬祭祀,以序宗族。即安其居,節丑其衣服,卑其宮室,車不雕幾,器不刻鏤,食不貳味,以與民同利。昔之君子之行禮者如此。」

語譯

魯哀公向孔子請教,說:「何謂大禮?有知識的人何以那麼重視『禮』呢?」孔子答道:「我很平凡,不夠了解大禮。」哀公說:「不!請先生說吧。」孔子這才答道:「我聽說,在人類生活中,禮最重要。沒有禮,便不能正當地敬拜天地神明;沒有禮,便不能分別君臣及貴賤長幼的輩分;沒有禮,便不能區別男女、父子、兄弟的親情,以及婚姻上、社會上彼此的關係。因此,有知識的人把禮看得十分重要。而後以他所了解的來教導百姓,使他們不致弄壞了彼此的關係。到有了成效,再加以文采修飾,使在文采不同的情形中區別出長輩和小輩的等級,並依照此種等級討論喪祭之事,如何備辦食品,陳列牲體乾貨,修建祠廟,按時節舉行祭祀,並排定親屬的秩序。自己要習於這種禮俗,穿衣服要儉樸,住房屋要低小,乘車不雕飾圖案,用具不鏤刻花紋,吃簡單的食物,剩餘的利益和人民同享。古之君長,是這樣行禮。」

原文

公曰:「今之君子,胡莫之行也?」孔子曰:「今之君子,好實無厭,淫德不倦,荒怠傲慢,固民是盡,午其眾以伐有道:求得當欲,不以其所。昔之用民者由前,今之用民者由後。今之君子,莫為禮也。」

語譯

哀公說:「今之君長何以無人行這禮呢?」孔子說:「今之君長,貪圖物質享受,不知滿足,過分地貪求利益,不肯罷手。心荒體懶,態度傲慢,非要刮盡人民的資財不可,而且違反眾意,侵害好人,只求個人慾望滿足,不擇手段。古之君子,是照前面的做法,而今之君子,則是照剛才所說的做法。今之君子豈肯行此古禮!」

原文

孔子侍坐於哀公,哀公曰:「敢問人道誰為大。」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君之及此言也,百姓之德也!固臣敢無辭而對?人道,政為大。」公曰:「何謂為政?」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從?」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孔子對曰:「夫婦別,父子親,君臣嚴。三者正,則庶物從之矣。」公曰:「寡人雖無似也,願聞所以行三言之道,可得聞乎?」孔子對曰:「古之為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婚為大。大婚至矣!大婚既至,冕而親迎,親之也。親之也者,親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舍敬,是遺親也。弗愛不親,弗敬不正。愛與敬,其政之本與?」

語譯

孔子陪伴哀公談話時,哀公說:「請問做人的道理,什麼最重要?」孔子聽了,肅然答道:「君長提到這個問題,真是人民的福氣。鄙人豈敢不好好答覆?做人的道理,以政務最為重要。」哀公說:「請問政的含義。」孔子說:「政就是正,國君做得正,百姓就跟著做得正。因為國君所做,百姓跟著做榜樣,國君不做,百姓就無楷模可尊。」哀公又說:「政務該怎樣辦呢?」孔子說:「夫婦有分別,父子相親愛,君臣相敬重。此三事做好,其他事情都跟著做好了。」哀公說:「像我雖然不夠賢明,但願聽聽怎樣實行那三句話。」孔子說:「古代負責政務的人,最重要的在於愛別人。做到愛別人,最重要的則在於禮。要行禮,最重要的在於敬。充分做到敬,最重要的在婚姻之事上。婚姻是敬意中最難做到的!在婚姻大事上,要穿戴大禮服,親往女家迎接,以表示愛她。所謂愛她,應該是敬慕,所以做君長,當以敬慕之心與她相愛,若拋開敬意,就失去愛慕的誠意了。無愛慕便不能相親,親而無敬意,便不是正當的婚姻。因此,第一就是愛自己最親近的妻子,對妻子能有愛有敬,才是愛別人的開始,亦即政務的開始。」

原文

公曰:「寡人願有言。然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乎?」公曰:「寡人固!不固,焉得聞此言也。寡人慾問,不得其辭,請少進!」孔子曰:「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婚,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孔子遂言曰:「內以治宗廟之禮,足以配天地之神明;出以治直言之禮,足以立上下之敬。物恥,足以振之;國恥,足以興之。為政先禮,禮,其政之本與?」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親之主也,敢不敬與?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枝也,敢不敬與?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傷其本,枝從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行此三者,則愾乎天下矣,大王之道也。如此,國家順矣。」

語譯

哀公說:「我還想問一句,你說,王侯娶親,也要穿大禮服去迎接女人,不太隆重了嗎?」孔子聽了,皺眉正色回答道:「婚姻之事是結合不同的血統,以承繼祖宗的後嗣,做天地宗廟社稷的主人,怎能說過於隆重呢?」哀公趕忙說:「我真笨,若不笨也聽不到這些話了。剛才我想問,一時話說得不得體,現在請繼續說吧!」孔子接著說:「氣候土壤不相合,萬物不能生長。王侯婚禮是要傳宗接代以至萬萬代,怎能說太隆重呢!」於是孔子再往下說:「夫婦在內主持宗廟之禮,敬禮天地神明;在外主持號令,做上下相敬的模範。有此模範,臣子失職時,可憑此糾正;國君失職時,可憑此輔導。施政必定先有此禮,所以稱夫婦之禮為政務之始。」孔子又往下說:「從前,夏、商、周三代的賢君,施政時必敬重妻子,自有其道理。因為是奉事宗祧的主體,豈可不敬?子是傳宗接代的,豈可以不敬?所以君子無不敬,而敬自己,尤為重要。因為自己是承先啟後的關鍵,豈可以不敬?若不敬自身,就是傷害血統,傷害血統,就是毀滅根本,毀滅根本,枝屬亦隨之而滅絕了。此三項:自身、妻、子,國君有,百姓也有。由己身推到百姓之身,由己子推到百姓之子,由自己之配偶推到百姓的配偶。所以國君行此三敬,則天下都行此三敬了。這就是周代祖先大王所實行的道理。能夠這樣,則整個國內莫不依從了。」

原文

公曰:「敢問何謂敬身?」孔子對曰:「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動,則民作則。君子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不命而敬恭。如是,則能敬其身。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公曰:「敢問何謂成親?」孔子對曰:「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百姓歸之名,謂之君子之子。是使其親為君子也,是為成其親之名也已!」孔子遂言曰:「古之為政,愛人為大。不能愛人,不能有其身。不能有其身,不能安土。不能安土,不能樂天。不能樂天,不能成其身。」

語譯

哀公說:「請問何謂敬身?」孔子答道:「君長若說錯了話,人民會跟著說錯話;做錯了事,人民也會跟著模仿。所以君王說話不能有錯,做事不能沒規律。能這樣,則不待發號施令人民便跟著敬而有禮了。這是敬身。能敬自身,也成就了上代人的名譽。」哀公又問:「何謂成就上代人呢?」孔子答道:「所謂君子,是別人所給的稱呼。百姓歸向他而給他的名稱,叫做君子之子,他的上代便是君子了。這樣就成就了上代人的名譽。」孔子又往下說:「古代負責施政者,皆以愛人為首要。不能愛別人,別人也不能成就他了。不能保全其自身,就不能安享土地。不能安享土地,也就不能安樂天命。不能安樂天命,也就不能成就其自身了。」

原文

公曰:「敢問何謂成身?」孔子對曰:「不過乎物。」公曰:「敢問君子何貴乎天道也?」孔子對曰:「貴其不已。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其久,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公曰:「寡人蠢愚,冥煩,子志之心也。」孔子蹴然辟席而對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是故孝子成身。」公曰:「寡人既聞此言也,無如後罪何!」孔子對曰:「君之及此言也,是臣之福也。」

語譯

哀公說:「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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