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庸》

《中庸》在儒家哲學裡之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我之所以把《中庸》這部書置諸儒家典籍之首,即因為研究儒家哲學自此書入手,最為得法。研究儒家哲學時,《中庸》一書本身,可說就是一個相當適宜而完整的基礎。

《中庸》為《四書》之第二部,本書下一章《大學》,為《四書》之第一部。《中庸》在儒家哲學裡之重要性,由下面文本看來,是顯而易見的。我之所以把《中庸》這部書置諸儒家典籍之首,即因為研究儒家哲學自此書入手,最為得法。研究儒家哲學時,《中庸》一書本身,可說就是一個相當適宜而完整的基礎。《中庸》這部書,據早期權威學者所說,其作者為孔子之孫,曾子之門人,孟子之師,名叫子思。此外,據說《禮記》中的《坊記》《表記》《緇衣》,也是出諸子思之手。若將《孟子》與《中庸》二書的風格與思想相比,尤其是《中庸》之第一、七、八三節,其相似之明顯,實屬有目共睹,不容誤認。而該書第七節中一部分,則在《孟子》一書中,竟完全重現。如果子思真是《中庸》的作者,他真不愧為孟子的良師,因為他的雛形觀念之見於《中庸》者,竟生長成熟,在孟子的雄辯滔滔的口才中出現了。治學嚴謹之士,會在《中庸》與孟子的哲學中看出其脈絡深深的關聯。

原文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語譯

天所賦予人的稟賦叫本性,遵循本性處世做事叫正道,修明循乎本性的正道,使一切事物都能合於正道,叫做教化。這個正道,是人不能片刻離開的,若能離開,就不是正道了。所以君子在無人看到之處要警戒謹慎,在無人聽到的地方要恐懼護持。須知道,最隱暗看不見的地方,也是最容易發現的,最微細得看不見的事物,也是最容易顯露出來的。因此,君子一個人獨居的時候,是要特別謹慎的。

喜怒哀樂的情感還沒有發動之時,心是平靜而無所偏倚的,這叫做中;如果情感發出來都合乎節度,沒有過與不及,就叫做和。中,是天下萬事萬物的大本;和,是天下共行的大道。人如能把中和的道理推而極之,那麼,天地一切都各得其所,萬物也都各遂其生了。

原文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語譯

孔子說:「君子的所作所為都合乎中庸之道,小人的所作所為都違反中庸之道。君子之所以能合乎中庸之道,因為君子能隨時居於中道,無過無不及;小人之所以違反中庸之道,因為小人不知此理,無戒慎恐懼之心,而無所不為。」

原文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語譯

孔子說:「中庸的道理,真是至善至美啊!可惜一般人多不能實行這種道理,已經很久了。」

原文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語譯

孔子說:「中庸的道理之所以不能實行,我已知道為什麼了:聰明的人過於明白,以為不足行,而笨拙的人又根本不懂,不知道怎樣實行。中庸的道理之所以不能顯明,我已知道為什麼了:有才智的人做得過分,而沒有才智的人卻又做不到。猶之乎人沒有不飲食的,但很少人能知道滋味。」

原文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語譯

孔子說:「中庸之道恐怕不能夠行了吧。」

原文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語譯

孔子說:「舜可算得是有智慧的人吧!他喜歡問別人的意見,而且對於很淺近的話也喜歡仔細審度。把別人錯的意見隱藏起來,把別人好的意見宣揚出來,並且把眾論中之過與不及的予以折中,取其中道施行之於民眾。這就是舜的道理吧!」

原文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語譯

孔子說:「人人都說『我是聰明人』,可是被別人驅入網內、驅入機檻中或陷坑裡,卻不知道避開。人人都說『我是聰明人』,可是自己選擇的中庸之道,連一個月的時間還守不滿呢。」

原文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語譯

孔子說:「顏回的做人,能擇取中庸之道,得到一善,就奉持固守而不再失掉。」

原文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語譯

孔子說:「天下國家(言其大)是可使之上軌道,官位和俸祿也可以辭掉不要,閃亮的刀也敢踐踏上去,只是中庸之道不容易做到啊!」

原文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語譯

子路問孔子什麼是「強」。孔子說:「你問的是南方人的強呢?北方人的強呢?還是你自己的所謂的強呢?以寬宏容忍的道理去教誨人,能忍受無理的欺負而不報復,是南方人的強,君子能安於此道。披戴兵器甲胄,坐卧不離,至死不厭倦,是北方人的強,勇武好鬥的人能安於此道。可是君子與人和平相處,不隨流俗轉移,這才是真強!守中庸之道,而無所偏倚,這才是真強!國家政治上軌道時,不改變貧困時的操守,這才是真強!國家無道時,至死也不改變平生的志節,這才是真強!」

原文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語譯

孔子說:「追求隱僻的生活,做些怪誕的事,用以欺世盜名,後世也會有人稱道,我可不會這樣做。有些君子遵循中庸之道,可是走到半路就停止了,我可不能中止。君子依照中庸之道而行,即使隱遁山林而不為世人所知,也不懊悔,這隻有聖人才能做到。」

原文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語譯

君子之道,用處很廣,而道體隱微難見。即使沒有知識的愚夫愚婦都可以知曉的道理,若講到極精微之處,雖然是聖人,也有所不知。愚夫愚婦也是可以實行的道理,可是極精微之處,即使是聖人也有所不能。天地是這樣的廣博正大,而人遭到自然災害時還感到不滿。所以君子之道,講到大處,天下都承載不了;講到細微之處,天下也無人能識破其奧妙。《詩經》上說:「鷂鷹一飛而上至天際,魚兒一躍而下入深淵。」是說鷹與魚上及於天下及於淵那自然而顯著的性能。所以君子之道,自匹夫匹婦的簡單生活起始,至其極致,能明察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原文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語譯

孔子說:「道是離人不遠的;人好高騖遠,反而使道與人遠離,那就不足以為道。」《詩經》上說:「伐柯伐柯,取法眼前。」若執斧柄來削制另一個斧柄,斜著眼睛看看,還是覺得不相似,那是偏差錯誤了。所以君子只拿別人能知能行且自身本有的道理作為法則去教別人,使他改正即可。能做到盡己之心推己及人,中庸之道就不遠了,凡是別人加之於我自身而我自己不願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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