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半磅蛋糕

白翡麗說:「我應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他嘆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兩個我……」

余飛打斷他:「披馬甲很好玩嗎?弱水粉絲多了不起嗎?我也有大馬甲你信不信?」

白翡麗:「……」

廣播開始提醒乘客儘快上車,即將發車。余飛抓著白翡麗跑回車廂里去,然後坐在下鋪上傻笑。

對面兩個鋪的乘客下車了,新的客人還沒上來。白翡麗捏捏她的臉,問:「笑什麼?什麼事這麼好笑?」

余飛說:「帶著一個沒坐過火車的人坐車,就像帶著個傻子一樣,連廁所在哪裡都要找一下。」

白翡麗沒好氣地說:「你笑得才像個傻子。」

余飛脫了鞋子,抱膝坐在鋪上,笑嘻嘻地看著白翡麗。她笑得很是璀璨:

「痴線。」

火車開進嶺南地區,果然鋪天蓋地的雨。抵達Y市時天色已經發黑,白翡麗在出站口的商店買了兩把傘,又叫了一輛車,送余飛回去。

那條老巷積水太深,車都開不進去。姨媽言佩玲說拿雨靴出來接余飛,讓她在巷子口先等等。

白翡麗撐傘把余飛送到巷子口的那棵木棉樹下,說:「我家裡也有事,不知道會在這邊待多久,可能……也會很忙,不能天天見你。但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余飛「嗯」了一聲,心想情況是有點糟糕,但也沒有糟糕到需要他幫忙的地步。

她問:「那你住在哪裡呀?」

白翡麗望著她:「你知道。」

余飛奇怪:「我怎麼知道?」

白翡麗說:「你住過。」

余飛頓時羞了個大紅臉,眼見著姨媽打著傘拎著一雙高筒雨靴過來了,忙推他:「你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言佩玲走到的時候已經只看見白翡麗在大雨中一個模糊消失的背影。她問:「婉儀啊,你男朋友這麼大老遠送你回來?」

余飛點了一下頭,說:「他也是Y市人,回來有事。」

言佩玲說:「那估計跟我們情況差不多。唉,這天災人禍的,誰都躲不了。」

余飛本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一周。

言佩玲叫余飛回來,本來只想讓她幫忙把這棟老樓修修補補,堅持到暴雨結束再重新翻修。

誰知道最新的天氣預報稱這樣的大雨還將持續至少七天。余飛回來的第二個晚上,老巷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大坑,有一棟房整個兒地塌掉了一半。

余飛他們這棟老房也好不到哪兒去,臨巷那邊的牆壁出現了巨大的裂縫。

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居民搬出那條老巷,並動員居民接受拆遷補償,搬進已經建好了挺長時間的拆遷房中。

言佩玲一家原本安土重遷,捨不得那棟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但這一回實在別無選擇,好在政府再一次提高了拆遷補償,他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大雨不停,家裡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老舊物事也多,言佩玲啥也不捨得扔,結果余飛幫姨媽一家搬家就搬了三天,總算是把那棟老房子騰空了。

最後一趟搬家的車離開,余飛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看著那棟空蕩蕩的房子,心中到底有許多不舍。她在這棟房子中生,在這房子中長大,在這房子中與她生命中的那些人相遇,又與這些命中注定的人分別。這一棟老房子承載了她的許多記憶,但也終於要坍塌成一座廢墟。

巷子中的積水已經漫到她的雨靴口,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又跑進這棟空房子里。進到母親的房間,在牆上的神龕下面,抽出了那一本被翻得古舊到張張頁面捲起的《金剛經》。

窗子灌進來的風一吹,書頁翻起,她又看到那一句話: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

後面還有兩句:「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這是在告訴她割捨嗎?

余飛想這可能是一個迷信。風吹到這頁,並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只是因為母親看這一頁看過太多次吧。

接下來,便是給母親物色新的墓地。言佩玲這段時間忙著出門談生意,姨父父子兩人在水電站仍脫不開身,拆遷房的相關手續也委託給余飛辦理。

這一奔走又是三四天。

末了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新房中吃飯。余飛跟言佩玲說,拆遷房的手續辦得比她想像的要快很多,以前沒覺得這些公職部門的辦事效率這麼高。

言佩玲告訴她,前月,省里突然空降了一個新省委書記,緊接著有一系列的人事變動。Y市在省里的經濟戰略地位很高,所以毫不意外,從市委書記到下面發改委、國土局、住建委等一系列要害部門的人都出現了大調動。

新上任的領導班子雷厲風行,整改得非常厲害,方方面面的政策都有很大變化。市裡老舊房屋的拆遷工作一直是個老大難,拆遷房建好了沒人住,他們能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決問題么?

言佩玲還是抱怨這麼多年住慣了獨棟的房子,住這火柴盒似的公寓覺得特別憋屈。

姨父就說,拿了這麼高的拆遷款你就別抱怨了,現在誰不是住這種公寓樓呢,你問問婉儀在北京是不是住這種房子?

余飛說是。她忽的想起白翡麗的姥姥姥爺住的瞻園,那老式的民國風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給她富貴豪華的別墅的感覺,反而老而逼仄,但其實想想,在北京,能有多少人能住進瞻園?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瞻園歷史悠久,是上世紀初留存下來的教師住宅區,新文化運動那一時代知識分子的風骨長存其中。到如今,大多數舊樓已經封存保護,只剩下一些年紀很大、聲望很高的老教授、老學者們還住在裡面,其中就包括尚、單二老。

言佩玲又氣哼哼地抱怨說,今年上善集團的單子也給得少了,她不得不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和別人點頭哈腰談生意,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姨父就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知足,單子少了就少做點唄,又不是活不下去。

言佩玲捶胸長嘆說我們家怎麼攤上兩個人男人都這麼沒上進心,要是有上進心,說不定我這個廠子早就成上善第二了。當年人家那個老總,不就是靠著手裡頭的幾個廠子起家的嘛。

姨父冷哼一聲說要真是上善第二了還有你這個原配什麼事。

言佩玲一下就火起了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壞心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這個黃臉婆一腳踹了啊,啊?

余飛很冷靜地看著言佩玲夫婦拌嘴,她早就習慣了,知道人間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其實也不過如此,只可惜很多人無福享受。飯吃完,便收拾了一家子的碗筷去廚房洗了。

晚上余飛去床上躺著,和恕機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

白翡麗這段時間如他之前所說很忙,微信回覆很慢。但到了晚上,都還是會給她打一個很長的電話,和她聊聊天。

余飛問他都忙些什麼事情,他說是幫他爸爸打理一些公司的事。

余飛好奇說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爸爸呀,白翡麗說他爸爸是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

余飛笑說你爸爸這麼壞的呀,那你為什麼還幫他。白翡麗說,你不也是嗎?

余飛說我爸爸明明知道會失去一切,還是救了我一條小命啊,做人總是要有恩報恩,有債還債。

白翡麗沉默了一會,說,我爸爸和你爸爸不一樣,他有特別好的一面,又同時特別可憎,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覺。但他有事的時候,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余飛說,你爸爸聽起來好像一個特可憐又招人嫌的糟老頭子啊。白翡麗便笑了起來。

余飛掛了電話,又去刷了刷微博。之前關九幫她註冊了一個「鳩白風荷」的賬號,充了會員,還順便幫她關注了一大圈鳩白工作室的人,送給她用。

余飛登錄上去,看到一堆未讀消息,都是關於弱水和關山千重的,她隨便翻了翻,都是各種情感發泄,其中也不乏惡毒的言語攻擊,她覺得有點好笑,便不看了。

到底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她至今為止,仍然懸浮其上,對其中的種種無法感同身受。例如小芾蝶她們對弱水究竟是男是女的永無止息的爭吵,她覺得毫無意義。

她扮老生,倪麟扮花旦,許多不熟悉他們的人也會弄混他們的性別。尤其餘飛這個名字,多少人以為她是個男生?她也從未去專門說明過。她將舞台與真實的生活分得很開。她覺得錢鍾書說得很對,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去認識那隻下蛋的老母雞?

所以她覺得白翡麗其實是弱水這件事情,實在不值得這樣驚詫。她覺得這就像是一隻貓和一隻狗在一起了,現在別人告訴這隻貓,你的狗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薩摩耶。這隻貓同樣會無動於衷——那又怎樣?那不還是它的狗嗎?

余飛去刷了刷關九的微博,發現關九在評論中回覆了一些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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