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龍鱗

元旦那天晚上,白翡麗帶余飛去看《龍鱗》的正式首演。

路上的時候白翡麗把手機給余飛,讓她大概感受了一下《龍鱗》這個遊戲的風格。余飛從來不玩遊戲,看了兩眼就還給他。

「沒有上次你玩的那個精緻。」她說,「不過是另外一種美。」

「你覺得上次那個精緻,是因為那個遊戲偏女性向,《龍鱗》偏男性向。」

「你都玩?」

「風格特別的都會試一試。」

風格特別,嗯,余飛想起白翡麗家中,二樓有兩間書房,小的那一間是白翡麗的。小書房中有許多大木箱子,一直摞到接近天花板。白翡麗說箱子里裝著的都是他小時候看過的漫畫、小說和影碟。

那些木箱子上刻著很多台詞和對白,大約是用來提醒他箱子里裝著的是什麼。

余飛對其中一個箱子印象最深,因為那個箱子最破,上面還刻著四句話,小學生的字跡:

現在正是向著藍天凱旋而歸之時

絢麗的紙之風雪,鑽入神社牌坊

周波數相同的郵筒和冰箱

命你們擔任前鋒!

余飛雖然沒有受過系統正規的學校教育,但因為要唱戲,也被繕燈艇的師父逼著讀了許多詩詞曲賦、傳奇小說,對文字有感覺。

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四句話寫的是什麼東西!

對文字感覺好的人,看到文字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相應的情境——尤其是這種描述性的語言。但余飛在看著這四句話時,腦海中卻起了異樣的衝突——與她的慣向邏輯起了衝突。

如何向藍天凱旋?

風雪如何絢麗?

郵筒和冰箱的周波數是什麼?又如何擔任前鋒?

但奇怪的是,這段話卻對她形成了很大的衝擊力,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以至於現在她都能回想起來。

白翡麗的書房中有許多這種意義指向不明的東西,她待得越久,發現得越多。發現得越多,越覺得這座小樓中承載著許多關於白翡麗的歷史,不為人知也很難解讀的歷史。

但她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就是白翡麗,白翡麗如果那麼容易被看懂,就不是她所認識的白翡麗了。相比於她的簡單,白翡麗的腦子裡總是裝著各種繁複冗雜匪夷所思的東西。這樣的白翡麗,也是一個總令她覺得陌生卻又新鮮喜悅的白翡麗。

《龍鱗》雖然是鳩白工作室製作的舞台劇,白翡麗卻是自己單獨買的票,拉著余飛像普通觀眾一樣排隊檢票入場。

大劇場人坐得很滿,還沒開始時,通過橫幅和燈牌能很清楚地看出哪些是遊戲的粉絲,哪些是舞台劇演員的粉絲。

這種舞台劇的秩序遠不像正常話劇那樣井然,每當有知名的coser出場時,滿場都是尖叫,尤其是關九飾演的女將軍出場時,劇場里的女孩子們都像瘋掉了一樣。

「愛你愛你愛你啊!九哥!」

演《湖中公子》的時候其實也有這樣的陣仗,只不過余飛在後台準備,沒有看到。

余飛小聲問白翡麗:「關九這麼火的呀。」

白翡麗:「嗯。」

「我親過她。」余飛得意地說。

白翡麗:「……」

為了讓余飛看得懂一些,每當有遊戲的經典角色出現時,白翡麗都會給她講解。每每這時,余飛都會注意到她旁邊兩個打扮和髮型都像男孩子的女生都特別激動,有一段遊戲中的經典音樂出現時,其中一個還在邊叫邊抹眼淚。

余飛很驚訝,問白翡麗:「你們舞台劇的演出效果都這樣的嗎?」

白翡麗說:「《龍鱗》這個遊戲做了有十來年了,陪著一代人長大,自然感情很深。」

余飛想想也是,那些老人家,聽著《紅燈記》這樣的樣板戲時,也會抹眼淚。只是現在的年輕人,成長記憶不一樣了。

《龍鱗》的人物還原度很高,看著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余飛覺得幾乎和她在遊戲里看見的沒有兩樣。看她身邊那兩個遊戲粉絲的反應,顯然是一個驚喜緊接著一個驚喜。

余飛不玩遊戲,對劇情的投入不深,更多在看舞台的空間設計和燈光美術效果——她不斷會聯想京劇的舞台。

但這個真的無法去比較。

京劇舞台一桌二椅,方寸之內縱橫萬里江山,轉瞬之間征伐千秋事業,全憑「寫意」二字。

而《龍鱗》呢,是關九用她五年建築學的底子,大手筆實實在在做出了舞台空間縱深,是白翡麗藉助光影和舞美效果製造出了那樣一個風雲際會、龍蛇起陸的亦真亦幻大世界。

「龍」的意象和美術風格貫穿整個舞台劇始終。

余飛分辨得出白翡麗是用了一種名叫「飛白」的書法風格來表現這種「龍」的蒼勁渾樸、恣意揮灑。當主要演員在舞台上表演時,人的身影被投射在背後的大幕上,又被燈光幻化成椽筆揮掃的飛白影跡。那飛白影跡最終又幻化為龍,其勢若飛若舉,形成人、龍合一的舞台效果。

光是看舞美,就堪稱一場視覺盛宴。

演出結束,掌聲雷動,久久不散。

白翡麗很淡然:「第一場都是鐵杆粉絲捧場,自然要熱鬧一些。」

買了VIP票的觀眾被留下來和主要角色合影,白翡麗拉著余飛往外走。他護著余飛不被其他觀眾推擠,問:「你覺得怎樣?」

余飛想了想,說了三個字:「視覺系。」

白翡麗抿抿唇,低眉笑了。

余飛說:「難道不是嗎?一種最直觀的視覺喚醒和挑釁,和遊戲本身一樣的直接粗暴。」

白翡麗笑了起來,點點頭,「這就是遊戲廠商的定製需求,也是揚長避短。」

他們已經走出了劇場,外面人更多,大廳中在銷售《龍鱗》的遊戲周邊和舞台劇周邊,人頭攢動,走都走不出去。余飛便和白翡麗走到一角的大綠植旁邊等著。

「你知道日本有一種戲劇叫歌舞伎吧?」白翡麗看著那些飛快減少的周邊商品,問道。

余飛點頭:「知道。」

「歌舞伎最早靠演什麼吸引人你知道么?」

余飛搖搖頭。這次考研的時候,為了準備專業課她啃掉了世界戲劇學,其中也包括日本戲劇,但書中沒有介紹得這麼細。

「嫖妓。」

「咦?」余飛吃了一驚,她所知的歌舞伎,和木偶凈琉璃、能樂、狂言一起,並稱日本的四大古典戲劇。

「這種舞蹈輕佻新奇,一開始由許多年輕貌美的妓女和男子來演,靠色相誘人。後來幕府要求只准男性演出,並且要把前頂的頭髮剃光,用中間的一撮頭髮向前結成『野郎頭』。不能再倚賴色相的吸引力之後,歌舞伎開始追求演技和故事性。」

「所以?」

「所以我們家關山千重不喜歡《龍鱗》,忍了半年多接了個新項目,叫《幻世燈》。」

人未到,聲先至。這聲音清越,帶著幾分鋒利。余飛以為關九現在應該是在和VIP觀眾合影,沒想到她會找到這裡來。

她卸了妝,散著長發,穿著件時下最流行的睡衣長外套,戴了個口罩。

關九過來打掉白翡麗牽著余飛的手,「人借我一下。」她對白翡麗說。

她抱了一下余飛。這時候她穿了高跟鞋而余飛沒有,她在身高上略略佔了點優勢。抱的時候她貼著余飛的耳廓說:

「你居然用個假名字騙我。」

余飛扣著她的腰,也貼著她的耳垂說:「刺激不刺激?」

「差點把人家刺激壞了。」關九以外人聽不見的聲音說,「聽說你被別人燙了,這事兒我去擺平,就別告訴人家了,這種事,不適合他做。」

余飛微微地皺了下眉。

白翡麗在一旁哼了一聲,關九放開余飛。

「你想了三天……這就是你最後做出的決定……」關九看著白翡麗說。

「什麼決定?」余飛望著白翡麗,好奇地問。

「決定帶你來看《龍鱗》。」白翡麗乾脆簡潔地回答。

關九看著白翡麗又拉住余飛的手,哂笑了一聲,「算了。來都來了,不去後台看看大伙兒說不過去吧。」

後台人滿為患。許多VIP觀眾合完影還不想走,在後台轉悠。鳩白工作室人數有限,也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玩法,面對失控的局面,一時也沒有辦法。幾個主演都快被玩壞了。

關九早就明智抽身,帶著白翡麗和余飛徑直去了鳩白工作室的主創團隊所在的那個房間。

「我把你們最討厭的關山帶來了,隨意處置吧!」

夢入神機、馬放南山、尹雪艷、鬼燈、一念成仙等人之前都備受折磨,這時終得超脫,口中齊齊發出「哦——」的幸災樂禍的叫聲,拿著粉絲們送的公仔就猛撲了上去。

然而撲到半途,戛然而止。

他們看到白翡麗身後,站著一個長頭髮齊劉海的姑娘。

愣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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