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切一片西瓜四五兩

老旗飯莊。

這家窩在西單太僕寺街上的老北京特色菜,每天只開五個小時,一頓飯能吃出兩頓飯的價格,然而只要開張,無論何時都人滿為患。

說是看鳥兒的也好——進門就有八哥大聲地沖你喊上幾聲京片子。進了大廳,處處能見老北京遛鳥的鳥籠子,鳥兒養得好,關鍵是都會叫。等座的時候想摸摸它們的羽毛,它們也都是不懼的。

說是看老北京文化的也好,飯莊裝修成殘垣斷壁的老衚衕模樣,飯桌子都用衚衕巷子的門牌命名,各種老北京文化符號被抽象出來,兔兒爺、九龍壁、紙風箏、景泰藍等等,藝術而現代地穿插在飯莊里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招牌菜里。

但回頭客更多還是看人——這家飯莊里的服務員,女的旗袍男的長衫,個個都有點絕活兒,冷不丁給你露一手茶藝,秀一把火技,例如燒上一條「江楓漁火對愁眠」;再不濟的,也能看眼色和你貧上幾句,儼然相聲演員。

花咲的兩個副社長琅嬛和黑柏從杭州來北京做年尾外聯,離恨天約了他們在老旗飯莊吃飯。這天12月27號,恰好是綾酒的生日,花咲便以官方名義訂了鮮花蛋糕送過來。目前非我工作室仍然是四大商團裡面最財大氣粗的一個,各家私底下難免明爭暗鬥,但表面上都還是一團和氣。

「聽說鳩白工作室昨天晚上剛剛拿下了《幻世燈》的舞台劇版權?」琅嬛問道。她拿下兔兒爺的耳朵,看了會,一口吞掉。

「嘖。」離恨天用鴨皮蘸著白糖,說道,「你們的消息也太靈通了。」

「黑柏和有妖動漫的版權編輯很熟,聽說鳩白從五月份就開始接洽這部漫畫了,不知道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定下來。」琅嬛又吞下另一隻兔兒爺的耳朵,慢悠悠地問,眼睛裡閃動著興味的光。

離恨天知道這個姑娘在套他的信息。琅嬛和黑柏在花咲是左右護法一樣的存在,琅嬛是把「快劍」,出手快,見血封喉,黑柏則是穩定器。不過關於鳩白的事,離恨天從來不吝於分享。

不可否認的是,Y市漫展一鳴驚人之後,四大商團再也無法無視鳩白這家後起之秀了。

但離恨天從來就沒有無視過鳩白。

「假如你是關九,你願意做《幻世燈》這個漫畫的舞台劇嗎?」離恨天問道,嚼著白糖鴨皮,彷彿完全不覺得味道膩。

琅嬛稍稍皺起了眉。要不是黑柏今天早上告訴她鳩白拿下了《幻世燈》,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部國產動漫。

《幻世燈》簽在有妖動漫上,琅嬛臨時去看了一眼。有妖動漫是國內最大的國漫平台,沒有之一。平台上少女漫、熱血漫、奇幻漫……應有盡有,也培育出了許多神級作品。Y市漫展中妖刀聯盟所改編的那部國漫,正是有妖力捧的一個大IP。

但《幻世燈》的風格……實在有點特別。

彩漫當道,它卻是一個黑白漫,版畫一般的畫風粗礪剛烈,想像力卻瑰麗奇崛。背景設定在南北朝這樣一個亂世,講主角葉幻奴踏過成山白骨,穿行陰陽兩界,一盞燈照見幻世人心與萬象的故事。

這漫畫相當的暗黑詭異,在有妖上的訂閱也就一千來人,琅嬛看的時候就在想,鳩白是怎麼把這個小眾漫畫從有妖上成千上萬部作品中挖出來的?黑柏說,有妖的版權編輯來和他說這事時喜孜孜的,覺得這部作品能賣出去就是賺了。

二次元舞台劇,服化道上要麼完全還原遊戲和彩漫中的設定,省時省力;要麼就像《湖中公子》一樣,完全從文字發揮想像,不受束縛。但黑白漫改舞台劇,可就沒那麼輕鬆啊。

「鳩白工作室現在風頭正勁,手頭上有大把《龍鱗》這種穩賺不賠的好項目可以拿。聽說鳩白不是和Se簽了對賭協議么?我要是關九的話,當然還是先多接這種項目,把前三年穩穩噹噹走過去再說。」琅嬛斟酌著說道,忽然想到了什麼,望著離恨天,「你的意思是……鳩白工作室內部出現了分歧,所以才拖了這麼久?」

離恨天點頭:「你別忘了,鳩白的合伙人,是兩個人。」

琅嬛「哈」了一聲,拿湯匙攪了攪碗里的湯,慢悠悠說:「如果這是真的話,那個關山千重,就不只是唱『呦呦呦』的咯?」

「從來都不是只唱『呦呦呦』的。」離恨天摟了綾酒一下,看著她愛憐地說,「可憐我這個傻妹妹,就那樣被人騙了兩年。」

「煩死了,老拿出來說。」綾酒不高興地掙開他,「你們先聊著,我出去抽根煙,這裡人太多了。」

綾酒走出去,琅嬛望著她的背影意味深長地一笑:「小姑娘長大了。」這大半年來,非我工作室沒少捧綾酒,綾酒的圈中地位,也是扶搖直上。

離恨天一笑:「可不是嗎?這姑娘心大得呀,我都快hold不住她了。」

琅嬛敬了離恨天一杯,說:「老離,不是我故意挑撥,這姑娘,能踹了關山千重,就也能踹了你喲。」

離恨天幹了杯中酒,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黑柏忽然說:「跟離恨天和關山千重這種老江湖比,綾酒還嫩了點。」

琅嬛望了他一眼,說:「你說離恨天是老江湖,我懂。但關山千重怎麼就老江湖了?」

「感覺。」

「你見過他?」

「沒有。」

關山千重不怎麼露面,他們之前的確也沒怎麼注意過。

「嗤。」琅嬛笑了一聲,指著黑柏對著離恨天說,「跟這種人聊天就是聊不下去。」

離恨天拿酒杯和黑柏碰了一下,笑道:「說我是老江湖,太抬舉我了。」

「你不是老江湖誰是老江湖?」琅嬛說,「咱們這個圈兒吃的也是青春飯,更新換代快,只有咱們這種人二十七八一大把年紀了還賴著不肯走。綾酒這些新進來不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咱們還能不知道?」

她神秘莫測地笑了笑,湊近離恨天去,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當年追弱水也算是追得轟轟烈烈,結果人家竟是一盤蚊香,還跟關九好上了。你是不是一直耿耿於懷,從此就跟鳩白杠上了?還挖人家牆角?」

正說著,綾酒又回來了,有點煩躁地說:「怎麼外面也是哪哪人都多呀。」琅嬛連忙微笑著坐正,說:「周末咯,又是西單,怎麼可能人少。你要是嫌北京人多啊,就來我們花咲呀,杭州人少,風景又美,氣候養人,能讓你美上一個新台階。」

離恨天一拍桌子:「當著我的面挖人,你們花咲到底知不知道『行業道德』幾個字怎麼寫?」

琅嬛對綾酒說:「我們花咲和集英社有長期合作關係的哦……」

離恨天喊:「結賬結賬!」

「你們瞧瞧九點鐘方向那個服務員。」黑柏沒參與到他們的爭鬥中,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唱得有意思。」

幾人循聲望去——

那是一個十人大桌兒,看樣子是一大家子人來給老爺子過生日來了,老壽星穿著紅緞面蝙蝠紋福字襖,面前放著長壽麵。他們這一頓已經吃到了尾聲,開始上果盤了。

黑柏指向的那個服務員是個姑娘,穿著老旗飯莊白底青花的旗袍,把反季的西瓜葡萄哈密瓜果盤放到桌子正中,拈起手指擺著頭唱了兩句:

「切一片西瓜四五兩,真正的薄皮脆沙瓤——」

這一口京腔京韻唱得中氣十足,她笑得燦然,向客人們鞠了一躬,說:「請慢用!」

那桌子客人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她說完了「慢用」,才驀地齊齊鼓掌叫好,「小姑娘唱得好呀,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姑娘也不矜持,笑容愈是耀眼,笑得鳳眼兒眯了起來,她說:「那唱啥呢?」

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那抱著小兒子的中年男子說:「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喜歡李谷一的歌,要不唱一段《故鄉是北京》吧。」

那姑娘裝模作樣地擼了擼袖子——雖然那旗袍是短袖,根本沒有袖子可擼。她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可就真唱啦,就怕嚇到老壽星。」

老爺子:「不怕不怕!」

那姑娘便真唱了,跳過了前面的主歌,直接唱副歌:

「不說那、天壇的明月北海的風,盧溝橋的獅子潭柘寺的松——」那一個「松」字唱得宛轉曲折,搖曳多姿,好似澗轉千流,氣韻悠長,眾人一片叫好。

她接著唱:「唱不夠、那紅牆碧瓦的太和殿,道不盡、那十里長街——卧彩虹——」

和李谷一的歌不同,她的發聲純是男兒聲,唱到「十里長街——卧——彩——虹」時,那樣的渾厚氣度愈發的淋漓盡致,彷彿揮大椽縱橫捭闔,聽得眾人渾身上下都覺得暢爽無比。

這聲音著實是好,雖是清唱,也沒有用話筒擴音,那聲腔較之她之前說話時的正常腔調,卻帶了極強的穿透力,周圍幾桌的目光全被吸引了過來,其中就包括離恨天旁邊一桌的人。

「這就是你們之前要帶我來看的那個姑娘?」

「對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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