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榮華酒家

余飛說:「光哥,我有個鬼見愁的毛病,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其他什麼的,都不管不顧了。」

阿光一聽,咧嘴大笑。他年紀也不算大,不到三十,和謝滌康差不多,但是長得著急些,看著就跟三四十歲混久了生意場的人差不多,

或許是因為在繕燈艇這種百年老戲樓唱戲,從小到大浸淫著的,都是古色古香的清凈之物、唱念著的,都是倜儻風流的清雅之辭,余飛看人,能看出人身上的那一團氣,是清的,還是濁的,是上升的,還是下沉的。

這個阿光身上的氣,是渾渾然的一種世俗之氣。

阿光搖搖頭,像教導一個不明事理的姑娘:「想不開,阿婉,你和你媽一樣的想不開。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你媽媽都這樣了,你爸過來看過一眼嗎?問過一句嗎?到頭來,還是錢最穩妥。阿婉,你跟了我,戲也不用唱了,我包你下半輩子舒舒服服地做個闊太太,燕窩這種東西,天天當飯吃都管到你飽。」

余飛低頭甜膩一笑:「光哥,我是想不開。這樣吧,你再給我些時間,讓我想開點。」

余飛這樣服軟,阿光也無話可說,沒佔到便宜,卻又總覺得有點不甘心,走到余飛身後,雙手撐在余飛身體兩旁的灶台上,鼻子在她後頸深深吸了一口,「阿婉,你真香,香死了。」

余飛只覺得一股濁氣襲來,她緊皺了眉,阿光還在兀自品鑒:「不是香水香,是美女體香。」這時只聽見外面機車聲響,余飛向窗外一望,見言佩玲正在停車,她展了笑,朗聲道:「姨媽,您回來啦。」

言佩玲開了外面大門,窸窸窣窣地放東西。阿光有些掃興,覥著臉赤裸裸地在她耳邊說:「阿婉,跟了光哥,光哥讓你夜夜銷魂。」

說著,用身下硬物在余飛身後重重一頂,撒開手,走了。

余飛被頂得撞向灶台,雙手死死扣著厚厚的木砧板,指甲掐進木肉里去。她緊咬著牙齒,沒說一句話。

六點,飯菜齊備,眾人上桌。因為是周五的晚上,小芾蝶一家人也都齊全了。言佩玲平日里只開客廳的白熾燈,今晚破天荒的把那一盞水晶吊燈也開了來。亮晶晶的燈光下,言佩珊挽了個精緻的髮髻,一襲墨綠緞面的旗袍,綴著手繡的荷葉子和並蒂菡萏,從容而又嫵媚。

余飛拿了個坎肩給言佩珊披上,笑著打趣道:「媽,你真是把我都比下去了。」

言佩珊說:「你啊,就會有樣學樣,在繕燈艇那會,你師叔愛穿長衫,你就鬧著也要穿長衫。後來你看我愛穿旗袍,你也穿旗袍。凈學別人,能不被別人比下去么?」

余飛謙虛受教:「是是,珊姨教訓得是,以後我穿衣服,務求獨樹一幟。」

小芾蝶白了她一眼:「切。」她白天的氣,還沒消呢。

言佩珊今晚的精神格外好,吃飯都比平時多。眾人熱熱鬧鬧的,聽阿光講闖南洋的一些奇聞異事。言佩玲聽說他是上善集團的南洋總代,又忍不住向他問上善集團的八卦。

「上善老闆的那個私生子,擺平沒有啊?」

「大把撒錢,撒到兩邊滿意。女人嘛,也要知禮節,懂進退,給老公面子。」

言佩玲嘖嘖個不停。

「說點你們可能不曉得的,前兩年打老虎,反腐倡廉,那些做公款吃喝、送禮生意的高端餐飲、高端服飾,死了多少?像湘鄂情、小南國這種上市公司都不行了,為什麼咱上善還能一直屹立不倒?嘖,你們想想吧。」

「不是我吹水,上善這位大老闆,對女人的品味非常高明。每次出去和大人物談生意,身邊起碼七八個靚女,那成語怎麼說,環肥燕瘦,非常正點,絕對不是思聰身邊那種網紅。我問過他,老闆,帶這麼多累不累?您不累,人家也累。你猜他怎麼說?他臉一黑,我賣衣服,衣服放哪裡最好?難道是衣架上?當然是穿人身上最好!玲姨,你說上善的老闆精不精?是不是特別會揣著明白裝糊塗?」

眾人點頭稱是,唯獨小芾蝶埋頭扒飯,一臉的「了不起哦?」的表情。

余飛對上善集團沒什麼興趣,她的審美非常的古典且中式,上善旗下的幾個品牌在北京也有開店,是她絕對不會走進去的那種,也是她的工資絕對夠不著的那種。她所感慨的,是上善集團在Y市果然根深葉茂,路上隨便抓幾個人,恐怕遠遠近近的都能和上善集團扯上關係。

阿光見余飛完全不參與討論,對他那些明著暗著抬舉自己的故事也都興緻缺缺,便拐彎抹角地又把話題轉移到了她身上,誇余飛做的菜好吃。謝滌康也點頭稱讚,說余飛深得言佩珊的真傳。

言佩珊摸摸余飛的背,打趣說:「婉儀這孩子,好吃懶做,哪得了我的真傳?就學了丁點皮毛。」

阿光說:「珊姨,我實話實說,阿婉這手藝啊,在咱們Y市開酒樓都成。我看啊,阿婉也別回北京了,就留在這兒吧,我給她開一家美人私房菜,讓她當老闆娘,沒興緻的時候就在家裡數錢,有興趣的時候去炒兩勺,包管紅紅火火。珊姨,你覺得呢?」

言佩玲喜道:「這主意好。」

言佩珊笑了笑:「婉儀,你覺得呢?」

余飛彎起眼睛對阿光笑:「謝謝你啊光哥,這事以後就別提了,我男朋友知道會不高興。」

阿光笑得深沉:「阿婉,你『男朋友』還在呢?」

他這話,其他人聽不大明白,余飛卻明白得很:他這是嘲笑她呢,他都戳穿她戳穿得那麼明顯了,她現在還在拿這麼一個不存在的「男朋友」當擋箭牌。

然而,他卻低估了余飛死鴨子嘴硬的程度,她扯一個謊,就算是千方百計也要去圓,就算不存在的人,她也能給妄想一個出來,就是不肯承認自己被打臉。

余飛厚顏無恥地說:「嗯哼。」

小芾蝶撐著臉嚼著飯盯著余飛,眼神里寫滿著兩個字:「白痴!」

晚飯後,眾人散去,言佩珊吃了葯漱了口,又含了枚參片,便催著余飛去換衣服。余飛說:「媽,你不累?」

言佩珊把她往衣櫃邊上推,說:「我精神好得很,說好今晚去榮華酒家,你給我換件好看點的。」

余飛其實不太想讓言佩珊去榮華酒家。

她知道言佩珊為什麼這麼想和她一塊兒去榮華酒家。

榮華酒家設有粵劇茶座,是粵劇票友常聚的一個地方。通常,是業餘的行家上台表演,偶爾也有名角前來唱上一兩段,這時候往往滿場爆滿,一座難求。

不過,即便是平時,這家茶座也鮮有空座。Y市帶有粵劇表演的茶樓已經不多,但榮華絕對是人氣最旺的一家。因為他們家的老闆本身就是資深粵劇迷,舞台設施、樂隊、服飾道具,都算得上業內一流,票友們喜歡的就是這種地道的感覺。

更重要的一點,榮華的粵劇茶座,每晚都有現場的戲迷上台表演的機會。

余飛早該想到,言佩珊想聽她唱《香夭》,哪裡會只是隨便聽聽?定是要讓她上最亮的舞台,著最靚的衫,要讓她的那把嗓子,讓所有人都聽見。言佩珊要讓別人都知道,她女兒余婉儀,能唱最好聽的《香夭》。

余飛不怕上台,但她擔心榮華的喧鬧會讓言佩珊不適,又擔心現在過去買不到好位置坐,言佩珊卻執意要去,說去感受感受氣氛也好,坐在邊邊角角的散座,喝口熱茶,也好。

言佩珊陪余飛在衣櫃里挑挑揀揀,余飛的衣裳大多是素色,最普通的那種布料,言佩珊總嫌不夠鮮耀,看了半日,帶余飛去她衣櫃拿了件唐草紋的竹布旗袍。余飛見這件顏色花紋精緻不濃烈,倒是心儀,只是上了身,卻玲瓏到不行,尤其是胸口緊繃,箍得她喘不上大氣。

言佩珊的目光像把尺子,對余飛上下打量,越看越是滿意,道:「這件是姐妹送我,尺寸估大了點,你穿倒是正好。」

「正好?」余飛一聲慘叫。

言佩珊的的手指順著余飛身側的邊緣滑下來:「你看看,全部都剛剛好,一絲兒多餘都沒有。旗袍啊,就該這麼穿。」

余飛費勁地扯著像皮膚一樣緊貼胸腹的布料:「不是還要唱嗎?這怎麼唱得動?」

言佩珊說:「唱粵劇不都是捏著嗓子唱。」

余飛嘟著嘴說:「你不懂,子喉平喉,專業的唱法,那都是要用丹田氣的嘛。尤其唱男聲,更是要運氣了。」

母女兩個斗著嘴,卻還是這樣子出了門。榮華酒家不算遠,兩人打了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榮華酒家有三層,上兩層都是酒座,粵劇茶座設在一層。這次四面燈光都已黯淡,獨戲台亮出,台上人錦繡著身,咽珠泣玉,好戲已經開唱了。

余飛放眼一望,戲台前黑壓壓的一片俱是人頭,哪裡還有空位?有服務員過來看到她們,說:「沒座了,你們來太晚。」

余飛不死心,問能不能加座,服務員有些不耐煩,說不能,卻有領班過來,在黯淡的光線中對著母女兩個上看下看。言佩珊有些失望,但還是樂觀著,說咱們先在旁邊站著看看,說不定待會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