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華容道

余飛沒有小芾蝶想像的那麼好糊弄。她是個盡職盡責的人,可能是在繕燈艇帶過小師弟的緣故,她一直覺得只要答應了小孩子們什麼事,就一定得做好,對他們負起責任來。

中午去到小芾蝶的高中送飯,在校門口是另外一個女生出來接。那女生自稱是小芾蝶的同學,還拿了兩個人的校園卡以證實身份真實。余飛問小芾蝶去哪了,女生說小芾蝶被老師留下來講題。余飛問是什麼老師,講什麼題?那個女生遲疑了一下,余飛就覺得事情有蹊蹺。

小芾蝶的電話無人接聽,余飛便直奔漫展的國際展覽館。她不知道那個工作室是韭白還是蔥花蒜苗抑或別的什麼玩意兒,但這種外地來的人,不靠譜的多了去了,小芾蝶還小,有這種辨別力么?被人騙了怎麼辦?她幫著小芾蝶欺騙言佩玲,倘若這當頭小芾蝶出了事,她這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到了展覽館,想要進去時被工作人員攔下,余飛便說自己是過來面試的,面的就是鳩白工作室。她正經起來,身上的那種氣勢、屬於舞台的氣質就展露無遺。再加上她對答如流,理直氣壯,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放了她進去。

余飛一路打聽鳩白工作室的人在哪裡,被指引到了展覽館的實驗劇場。劇場大門緊閉,她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虛掩的小門,走進去之後,是那個劇場後台一個倉庫樣的房間,雜亂堆放著各種器材、箱子、展板。

余飛正打算踩著這些雜物進去,卻見一群人從房間正門走了進來,領頭一人說:「非我還在台上排練,我剛才看是帶了妝的,咱們還是避避嫌,先在這裡等一等吧。」

有人問:「關山去哪兒了?今天怎麼這麼晚?」

另一人應道:「還能去哪兒?去找『劉戲蟾』了唄。」

「關山去找『劉戲蟾』?你逗我?物色演員這不是九哥的事嗎?」說話的是個身材瘦高的男生。

「鬼燈,你沒聽九哥撂話了嗎?關山自己捅出來的婁子,自己糊上,她反正是不管了。」

那個被稱作「鬼燈」的 「唉」了一聲說:「這也太難為關山了,他在圈子裡有來往的人除了咱們幾個還有誰?再說了,這能算關山捅的婁子嗎?他明明才是被捅的那個。」

「我說鬼燈,用不著這麼替關山操心。別看他平時跟個悶兔子似的,心裡的道道多著呢。聽說昨天關山和九哥看粵劇去了,我看啊,他們是打算在圈外找。」

「粵劇?!不是吧!」眾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那人雙手一攤,道:「有什麼奇怪的嗎?關山本來就是Y市人,Y市人誰還不會唱兩句粵劇?我看哪,關山在這邊有路子,你們就甭操心了。」

鬼燈驚訝:「關山是Y市人?他不是北京的嗎?」

「你看看你看看,鬼燈啊,你進鳩白也有一年多了,居然還不知道咱們老闆關山千重籍貫Y市。唉,也不怪別人黑咱們鳩白工作室是鳳凰傳奇啊……」

「這也不能怪我啊,他那口音根本聽不出來……」

余飛稍鬆了口氣,這群人就是「鳩白工作室」的人無誤了,看起來氣氛還不錯,不像什麼壞人。

但小芾蝶不在其中,她覺得她應該出去問問他們。

這些人仍然七嘴八舌地聊著,余飛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地上的廢紙殼走出去,忽的只聽見大門「吱嘎」一聲,有人進來了。

余飛從那幾塊展板交錯的間隙里,看清的來人的模樣。

就那一眼,就讓她生生地卡在了兩個易拉寶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倘若她現在是在戲台上,那一定是手捧髯口重重一摔,頭一擺腳一跺,「哇呀呀呀——」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但他們這聚頭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如果說一次叫偶然,兩次叫時運不濟,三次叫什麼?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腐朽又神奇的緣分?

余飛心中彷彿有一萬匹神獸奮蹄而過,風煙萬里。

那群人迎上去,「關山關山」地叫,詢問「劉戲蟾」找得怎麼樣了。這人搖搖頭,也沒什麼多餘的話語。

余飛想,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只要她藏好自己,不被他發現,那麼單方面的撞見,就算不上「第三次」。否則的話,她真要懷疑自己和這個人冥冥之中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那兩個易拉寶鬆鬆垮垮的掛在她身上,像兩句朽壞不堪的枯骨,稍稍一動便會發出聲響來。余飛握緊兩根鋁合金的骨架,靜默等候他們離開。

人在等待時最是無聊。她穿過展板的縫隙觀察他,只見他依然是昨晚那副打扮,一模一樣。她正想吐槽這人隔夜的衣服都不換,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花,看東西是不是重影了,閉了下眼睛再看時,才發現他那件黑T恤上的兩隻眼睛變成了四隻。

余飛:「……」

她無話可說。

再看時,才發現他不光衣服換了,頭髮其實也有變化——那個短短的小辮略略往上揪了一些,劉海全扎了進去,露出了一張俊美分明的面龐。

余飛還是第一次在大白天里見到他,注意到他之所以長相陰柔,是因為五官無一處不生得修美精緻。尤其那嘴角眼梢,像極了趙孟頫的書法,如葉發華滋,流麗動人。

余飛輕嘆,可惜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那眼底一痕烏青,雙眼皮異常深刻,分明就是夜夜夜蒲,睡眠不足。那夜風月愉悅,顯然他是箇中高手。這樣不檢點的私生活,想必人品也好不到哪裡去,小芾蝶倘若加了他這個工作室,只怕會近墨者黑。

她得讓小芾蝶三思。

正想著,又有一群人推門進來,讓這本來就不算大的房間立即顯得擁擠起來。

「我說之前是誰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原來是你們鳩白工作室。」

來的這一群人大多還穿著華麗的古風戲服,有的人甚至連頭套都還沒有摘下來,顯然是剛完成帶妝綵排。余飛想這群人應該是剛才提到的「非我工作室」了吧,來者語氣不善,看這形勢,是網上沒有吵夠,要線下拉架?

關山千重——經歷過的那一夜先入為主,余飛現在還有些不適應這個名字——挑了下眉,一旁的鬼燈已經說道:「我們預約了十二點半到三點半的實驗劇場排練,你們拖時間我們在這裡等著,給足了你們面子,可別蹬鼻子上臉。」

這鬼燈長相冷峻,長身凜凜,著實是個天生做coser的。余飛想像了一下他著魏晉衣冠,當別有一種風度。

那邊的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我們哪裡知道你們是幾點鐘來的。剛才還看到你們家這位——」他手指了下關山千重,「關山老闆,趁我們排練時在劇場門口晃悠。嘖嘖,想看我們排練就光明正大看嘛,我們又不小氣,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

余飛心想這人可真夠欠揍的。果然,鳩白這邊的火氣一下就被「嘭」地點著了。有脾氣爆的已經握起了拳頭,被身邊的人一把拉住。

「陰度司,這可是你先挑事的。」

「關山剛過來,以為你們早排練完了,進劇場找我們很正常吧,你們血口噴人有意思?」

「仗著人多想搞事情是不是?想打架來啊,老子就沒帶怕的!」

房中一時之間充斥滿了火藥味,余飛愈發對這個一見面就吵架撕逼的圈子沒了好感,正琢磨著怎麼趁亂脫身,又聽見非我那邊一個女生的聲音尖酸地說道:

「早就聽說關山千重雖然是鳩白的合伙人,卻跟個縮頭烏龜似的。我之前還不信,今天一看啊,還真是跟個小媳婦一樣躲在後面!」

這聲音在這房間里確實很耀眼,余飛循聲望去,只見是個下巴尖削的女生。這女生大約是演個妖怪神魔之類的角色,臉上厚厚一層雪白的妝容還未洗去。

余飛一眼看出這層妝用的是戲曲專用油彩,好看歸好看,妝帶久了卻會對皮膚造成傷害,戲曲演員一般下了台立馬洗凈,一刻也不想多留。余飛一向慶幸自己唱的是老生,能夠「俊扮」,不用抹那麼多的油彩,而這姑娘,卻還不捨得卸妝。

再看關山千重,他確實仍站在原地沒動。鳩白那群人已經被氣得全部都跨到了前面,只差要擼袖子幹起來。

而他,面對三番兩次這樣的侮辱,似乎仍然無動於衷。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鳩白工作室之前那個領頭的人冷聲說道:「跟你們這些人說話,還用不著關山出面。」這個人身材高大結實,估計能有一米九,長得也稜角分明,頗是英偉。他拎著一串酒壺,余飛想起來,這人之前被叫做「尹雪艷」。

那女生毫不退讓地冷笑了一聲,把身邊另一個女生拉得往前了兩步:

「我看他就是心虛了吧,做了虧心事,沒膽子見我們家綾酒!」

余飛心想他恐怕不是沒膽子見,他一直盯著你們家綾酒呢。

這綾酒確實就是余飛那日在醫院門口見到的姑娘,這時再見到真人細細打量,余飛承認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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