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背景 第三章 中國人的心靈

智力

讀完前一章「中國人的性格」之後,如果我們可以得出一個什麼結論的話,那就是中國人的智慧在牢牢地控制著周圍的物質世界,這種智慧的絕對優勢有多方面的含義。它不僅意味著人類的狡黠可以使一個眾所周知充滿了痛苦和悲傷的世界變成一個人類可以居住的地方,而且意味著對單純體質上的強健採取蔑視態度。孔子在很早以前就對門徒子路那種傑克·鄧姆普賽 型的勇猛體魄表示過嗤之以鼻的態度。我相信孔子更嘉許一個與有教養的朋友在家裡談夭說地的吉恩·騰尼 。孟子也嚴格區別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並且毫不猶豫地把前者置於後者之上。中國人從來不說「平等」之類的廢話。尊敬腦力勞動者,或者說是尊敬受過教育的階層,是中國文明的突出特徵。

這種對學問的尊重與西方人通常理解的尊重並不相同,中國的學者對自己的學問也很鑽研,然而,西方的教授們對自己所研究學科的獻身精神,似乎給人以更深刻的印象,儘管這種精神有時近乎一種病態的驕做與職業的忌妒。中國人對學者的尊重也是建立在一個不同的概念之上的。學者應該教人以實際的智慧,對人情世故的理解,使人在危急時刻能夠作出正確的判斷,這樣的學者才受到尊重。這是在實踐證明了教育的正確性之後才給予的尊重,至少在理論上是這樣。在地方性或者全國性的動亂之中,人們靠他作出冷靜的判斷,靠他的遠見來預料某個行為或者某項決定可能會帶來的各種後果。這是一種更靠得住的預料。人們把他看作嚮導、指導者。真正好的領導,就是這樣的精神與思想的領導。在大多數人都目不識丁的情況下,這種領導是很容易維持的。有時,你只消說一大堆他們僅僅一知半解的術語就可奏效了。或者援引歷史典故,因為普通人在這方面所知甚少。他們的歷史知識是從戲劇中學來的。援引歷史典故通常就能解決問題,因為中國人習慣於具體的類比。這樣就能使大家全面地把握所要理解的事實。

我在前面已經指出,中國之患在於有過多的智慧,表現在超。脫老猾、避世潔身、和平主義等方面。這些品德與懦弱膽怯相差無幾。但是,所有的聰明人都是懦夫,因為他們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一個人憑藉燒酒造就的勇氣,沖在最前面,去迎接一顆鉛做的子彈,為一個報紙編撰出來的「事業」去獻身——如果我們的頭腦還保持清醒的話,就會看到這樣做是再愚蠢不過的了。如果他用自己的腦子去讀報的話,他就不會沖在最前面,如果他少喝點燒酒,保持清醒的頭腦,他就會感到驚恐萬狀。這樣做既符台邏輯也符合人性。在上次大戰中,許多在大中學校小有名氣的文人學者們在強忍著一場精神上的折磨,對此,那些更強壯一些然而並不太聰明的人一無所知。是服過四年役的者兵,而不是新兵,才開始意識到開小差是自己應具有的品德,是一條向聰明的老實人開放的唯一合情合理的通道。

不過,中華民族的智慧在其他方面也有體現,不光是膽怯這一點。在歐美大學就讀的中國留學生學術上往往高人一籌。我想這並不是由於中國人選拔出國留學生的競爭過程所致。在國內,他們很早就習慣於學術討論。日本人為中國人起了一個譏諷性的綽號,叫「文學國度」。事實也確實如此,其中一個例子就是當代中國無以數計的雜誌。只要有四五個朋友碰巧在同一個城市裡,一種雜誌似乎就會創辦起來。同時有數不清的作者把自己的文章塞到雜誌編輯手裡。以前的科舉制是一種智力測驗,這一點筆者已經指出。它長期使中國學者的思維變得較為敏銳,使他們擅長於詞句的雕琢,文學特點的細微差別等等。對詩歌的修養,使他們的文學表達具有更高的境界,在趣味與技巧上,都得到了鍛煉。中國繪畫已經達到西洋繪畫未曾達到的高度。在書法藝術上,他們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在韻律美方面,我認為是達到了變化與精美的極致。

因此,我們不能說缺乏獨創性、開拓性是中國人心靈的特點之一。他們的創造性與中國工業所一直保持的手工製作水平是一致的。由於沒有能發展一種科學的方法,由於中國人思維方式的獨特性,中國在自然科學上是落後的。然而我確信,隨著科學方法的引進,隨著研究設備的完善,中國會在下一個世紀創造出偉大的科學家,為世界科學作出重大的貢獻。

這種國民的智慧當然也不光限於知識階層。中國的僕人由於他們的聰慧與對人的體諒與理解,也很受人歡迎,至少可以和歐洲的僕人相媲美。中國商人在馬來亞、東印度、菲律賓都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主要是由於他們比當地居民有著更多的智慧,由這種智慧所生髮出來的各種品性,比如節儉、勤奮、遠見卓識等等,對學者的尊重甚至使中下層階級也產生了一種崇尚精緻完美的心理。這一點,外國人很少考慮得到,在上海的外國僑民有的甚至用洋涇英語對中國商店的店員講話,從而使這些中國人大為惱火。這些外國人並不知道,許多店員對一個分裂不定式之類細微的語法問題都是頗為講究的。中國的勞工在短時間內就可以被培養成技術工人,而技工是需要精細的素質的。人們在貧民窟、工廠區等地方很少能看到西方相同階層的那樣高大、健壯的動物,寬頜、低額、力大如牛。人們在這裡看到的是另一類型的人。他們有智慧的目光,愉悅的容貌,極有理智的性格。也許中國人智慧的穩定性絕對高於西方許多種族。同樣的穩定性也表現在婦女的智力中,她們比男子更穩定。

女性化

確實,中國人的心靈在許多方面都類似女性心態。事實上,只有「女性化」這個詞可以用來總結中國人心靈的各個方面。女性智慧與女性邏輯的那些特點就是中國人心靈的特點,一點不錯的。中國人的頭腦,就像女性的頭腦充滿了庸見。中國人的頭腦羞於抽象的詞藻,喜歡婦女的語言。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綜合的、具體的,他們對諺語很感興趣,它像婦女的交談。他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高等數學,很少越過算術的水平,就像許多婦女一樣。當然,大學裡那些男性化的婦女獲獎者自然例外,(這些婦女特徵自然是指在現行社會制度制約下的普通女性的特徵。)女人生活的本能比男人堅定,中國人生活的本能比其他民族堅定。中國人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直覺去揭開自然界之謎;是同樣的「直覺」,或稱「第六感覺」,使許多婦女相信某件事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就是如此。最後,中國人的邏輯常常與私人關係聯繫在一起,正如婦女的邏輯一樣。一位婦女在介紹一個魚類學教授時並不說他是魚類學教授,而說他是在印度去世的哈利森上校的姐夫。她那時正在紐約作闌尾炎手術,主刀的是一位和藹的老坎伯特大夫,他長著漂亮的前額。同樣,一個中國法官必不能把法律看作一個抽象體,而一定要把它看作一個可變通的量,應該具體地運用到某一個人身上,如黃上校,李少校等。於是,任何與個人聯繫不緊密的法律,任何不能視黃上校、李少校的具體情況而定的法律都是非人道的法律,所以也不成其為法律。中國的司法是一種藝術,不是科學。

葉斯帕森 在他著名的《英語的發展與結構》一書中曾指到英語的男性特徵,指出它的簡潔、庸常、有力來作例子。我不願意對這樣一位偉大的英語權威的論點提出什麼異議,但有一點,筆者不敢苟同,就是有關性別的問題。庸常與實用的心態是婦女的特徵,而不太像男人的特徵。男人們更有可能試圖雙腳離地,飛向一個不能飛到的高度。中國話,中國語法,顯示出明確的女性特徵。它的形式、句法和辭彙,都揭示出中國人思維的質樸、想像的極端具體、句法關係的極端簡潔。

這種簡潔在洋徑濱英語中反映得更為明顯。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洋涇浜英語是英語的肉加上漢語的骨頭。沒有理由認為像He e,you no e;you e,he no e(他來,你不來;你來,他不來)這樣的句子就不如以下這個轉彎抹角的句子意思更清楚:You e,if he es;and he e,if you e.(如果他來你不用來了;如果你來,他就不用來了。)事實上,第一個句子的簡潔使句子意義更明確。穆恩在他的著作《院長英語》中援引了蘇美塞得 一位農民在法官面前作證時說的話:「He''d a stid he''d a stid he licked he,and he licked he:if he licked he as hard as he licked he,he''d killed he,and not he Killed he.」(他有一根棍兒,他有一根棍兒,他打了他,他打了他;如果他打他像他打他一樣狠,他就會打死他,而不是他打死他。)在我看來,這樣講話比加上日耳曼語系中不同的格是更明智一些的做法。在漢語看來,「我打他」和「他打我」沒有主格賓格之累,其區別也一目了然。加上單數第三人稱詞尾「s」實在是多餘的,正如我們已證明的過去式的情況一樣(I had,he had;I wen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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