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聖湯瑪士教堂現在沒有理由敲鐘嘛!」

「怎麼回事呀?」菲利蒙說。

「真想不透。」勞思說。

他們注意聽。調子特別急,特別用力,有點怪,不像安詳、愉快的祈禱鍾,倒像火警似的。然後,聲音突然停住了。

「也許是放假的小孩或少年在開玩笑,說不定有人喝醉了。」

過了一會兒,古怪的鐘聲又響起來了,這次似乎很緊迫,前後敲了兩三分鐘。

菲利蒙和阿席白地衝出去看個究竟,尤瑞黛和可洛兒也擁過去。等他們到達文協館的柱廊時,鐘聲又停了。顯然敲鐘的唐那提羅神父或哪位仁兄拿不定主意。他們走到廣場邊緣,俯視城裡,看見大家到處跑來跑去。

「啊,看!有一艘船!」可洛兒指著南岸的方向大叫說。

遠遠的海面上,一點也沒錯,是一艘中型的油輪慢慢駛過水麵,也許還在四五英里外。

看到柱廊上的騷動,勞思、亞里士多提瑪和尤金妮也跑來了。大家都很激動,自從八九年前泰勒馬丘仕的告別之航以後,他們一直沒有再見過船隻,里格欣喜若狂。尤瑞黛和其他人一樣,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勞思的臉沉下來,彷彿很困惑。他慢慢說道:「也許是泰勒馬丘仕。」

奧蘭莎對她女兒說:「可洛兒,去拿望遠鏡。我放在勞思家裡。」

可洛兒要去,菲利蒙自願替她跑一趟。這時候船隻愈來愈近,在波紋起伏的大海中緩緩前進。

菲利蒙拿望遠鏡來,奧蘭莎看了一會兒,遞給勞思。

「是泰勒馬丘仕沒錯,我看見船名:阿山諾波利斯號。」

阿席白地·里格早就不耐煩了,急著要好好看一眼。他拿起望遠鏡向前看,雙手顫抖,汗珠順著額頭滴下來。

「你確定是泰勒馬丘仕嗎?」

「我確定。」勞思回答說,他現在放心了,「我以為他永遠不回來了呢!」

現在很多人走上方場,包括安德瑞夫王子在內。他最先由伯爵夫人的別墅認出那艘船,因為他正在岬岸上閑逛。大家都衝出來看。唐那提羅神父馬上去敲警鐘,好叫人把教長後宅的「屍體」搬出來,排在岸上。後來王子傳話叫他不要敲警鐘,但是神父決定,不管是什麼船,來幹什麼,他應該先警告大家注意。唐那提羅神父現在就率領一批人,在岸邊排「屍體」。很多人走到文協館,好看清楚迫近的船隻。

勞思向安德瑞夫王子保證,確實是老船長,也許是回島國來拜望,王子鬆了一口氣。

「你能確定嗎?」

「當然。今天下午的節目會攪亂,不過我們還有兩個鐘頭。」

「詩歌比賽和戲劇要照常演出,」王子說,「最多也不過耽誤一點時間。」

「對了,」勞思說,「在我們登陸三十周年紀念時來到這裡,不可能是別人,泰勒馬丘仕一定算準了時間來過艾音尼基節。他上次在這裡的時候,對這個節日好熱心。」

意外的事件使宴會散夥了。勞思走向海灘,早已有幾百人擠在那兒了。船隻從東南面駛來,已隱隱約約在礁湖那一端出現了。

有一個人不在,就是格魯丘。他的電動快艇準備在第二天早晨水上運動開始的時候,開到礁湖裡展覽。所有艾音尼基居民中,沒有誰比格魯丘更興奮了。他應邀到伯爵夫人家吃午飯,一看到船隻出現,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天哪,哦,天哪!」他大叫大嚷。他立刻衝出伯爵夫人的別墅,回到水壩上,儘快跑向河口的小快艇。

快艇比大船先出現在礁湖,使大家吃了一驚。現在他急急橫過水麵向大船開去,在它身邊穿繞。甲板上有人影,移民和泰諾斯土著都在看熱鬧。有人甚至以為快艇是大油輪的附件。大家興奮異常,「屍體」被人踩來踩去,勞思對大家說,不必採取平常的安全措施。幾條小舟出海了,大漁船正在起錨,海灘上充滿男男女女的尖叫,這是多年來最刺激的一件事。

老船長乘小救生艇上岸。格魯丘起先是跟在後面,結果變成他拖救生艇上岸。啪噠啪噠的電動快艇一時壓倒了泰勒馬丘仕所帶來的刺激。

勞思、奧蘭莎、安德瑞夫王子和唐那提羅神父都站在沙灘上歡迎老船長。後者戴一頂太陽帽,穿著一件襯衫,黝黑的面孔上留著短短的白鬍須,他大叫一聲,抱住了勞思,然後和大家打招呼。

「阿山諾波勒斯呢?」他問道。

奧蘭莎沒有說話,老船長明白了。

「我以為趕得上。你們一定在慶祝三十周年紀念。沒想到逆風,慢了一點。」

「你記得艾音尼基節的日期?」勞思很高興說。

「當然記得。」船長的聲音生氣勃勃,「我帶來一大堆東西給你們,藥品和其他補給品。」

「我們到官邸去吧!」

一群人往上走,格魯丘緊好快艇,也陪他們去。

「你能待多久?」勞思一面走,一面問船長說。

「兩三天。」

「為什麼不放下一切,乾脆來定居?」

「我很想這樣,但是不能不走。若要長住,還得帶家人來。我有兩個成年的孫兒,我是特別來探望老朋友的,看看你們在這邊過得怎麼樣。」

泰勒馬丘仕聽到阿山諾波利斯的死訊,並不驚奇。但是他來到故友的住宅,卻不能不難過。他們在客廳里追懷往事,談了不少,史蒂芬和可洛兒長得這麼大了!他上次來的時候,他們還是小孩子。泰勒馬丘仕混得不錯;他的船隻來往於西印度群島、北非和南美之間;他的公司現在有六艘船了。阿山諾波利斯的前妻已經逝世,兩個兒子繼續經營事業。安德瑞夫王子、勞思、尤瑞黛、阿席白地、格魯丘和艾瑪·艾瑪都在屋裡。不,他沒有忘記艾瑪·艾瑪,她身子還是這麼硬朗。他永遠記得第一次來小島的情形。他不斷追憶他的老朋友,殖民地的創始人:「一個偉大、非常偉大的人。」他沉吟道:「我懷念那股山羊味,以前這個地方到處都是羊膻味兒。」

奧蘭莎笑了:「我們把後面的羊棚拆了,你一定要看看我們給他立的銅像。」

最後伯爵夫人和優妮絲出現了,她氣喘吁吁地走進來。

「哦,柯蒂莉雅!」老船長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擁抱她。

「你一點都沒變!」他叫道。

「謝謝你!你騙我。我一定變多了,沒有嗎?」

「我覺得沒有,你沒變。」

泰勒馬丘仕精力充沛,說要重遊官邸,重溫往事。奧蘭莎帶他參觀。他在涼台上站了一會兒,欣賞風景,然後在屋裡穿梭,簡直和看到老朋友一樣。他也看了阿山諾波利斯的房間,現在尤瑞黛住在裡面。主人告訴他尤瑞黛是誰,如何來到小島。他決定在屋裡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叫船員把他帶來給他們的東西搬上岸——有煙、酒、報紙、雜誌、藥品、衣服、絲綢……等等。他說他的一切都歸功於阿山諾波利斯。詩歌朗誦和戲劇五點鐘開始。不,他絕不放過機會,他是專程來慶祝艾音尼基節的,到劇場途中可以看見阿山諾波利斯的銅像。

「沒有人知道這個移民區吧?」勞思問道。

「沒有。我向阿山諾波利斯保證過,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這次的船員呢?」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南太平洋的東邊。」

里格說:「我能不能到船上去參觀?我從來沒上過大船。」

「當然可以,只要你不告訴船員這是什麼地方,他們很好奇。」

里格和格魯丘心中的念頭可比電動快艇的展覽重要多了,尤其格魯丘心思更重。格魯丘有了一絲希望,可以重回「舊世界」,里格則想出去看看他在書上讀過、渴望一見的新大陸。格魯丘只要得到勞思的許可,就不必花幾年時間,等日光馬達完工。他已經知道,大船要三天才走,現在他儘力培養船長的友誼。他來這裡並非出於自願,實際上等於俘虜,無路可逃。他要問勞思,假如勞思不贊成他隨船回去,他好想想辦法。

「咦,我們的機會來了,」格魯丘對尤瑞黛說,「你不想回美國嗎?」

「好突然,好意外。你怎麼不問問勞思?」

船長參觀屋子的時候,他上前問勞思。他儘可能強調自己的立場。

「看哪,勞思。」他說:「我有機會回國了,我不是你們原始的移民。我的飛機在這裡迫降,你們毀了我的飛機。我實際上是非自願的俘虜,現在有機會……」

「這說法未免太激烈了吧?我不喜歡你把自己當做俘虜,你在這裡不快樂?」

「快樂啊!」

「我想,共和國也合你的意。」

「問題不在這裡,每個人感受不同。這不是我的國家,美國才是我的祖國,我自然想要回去。」

勞思想了一會兒說:「尤瑞黛呢?她的情況和你相同。」

「我不知道她怎麼樣。她要留要走,那是她的事。」

「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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