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我將餘生來愛你

一場細雨過後,山裡起了大霧。

霧氣朦朧地將山頂籠罩,起伏綿延的青山看不到盡頭,山下是幾百畝的葯田,此地盛產柴胡,是道地藥材,因此一到季節,就會有很多藥材商前來採購。

當地的陳姓一家是方圓百里最著名的藥商,他們將保定所產的柴胡經過曬制,送往京城售賣,就賺得好一筆銀子,又因當家老爺是橘子出身,結交了一些官老爺,成了富豪鄉紳。

那陳老爺之母陳太奶奶,聽說幼時曾遇到過菩薩點化,救過她的性命,所以陳太奶奶自來就一心向佛,慈悲為懷,時常叫兒子接濟窮人,救助鄉里。

一來二去,他家的好名聲是越傳越遠。

如今雨霧綿綿,要是平常倒也罷了,只是剛收上來一批柴胡,如果不能及時晒乾,怕是要壞在庫房裡。

損失一批柴胡倒不是銀錢的問題,京城的幾大藥房都已經下了單子,若是拿不出貨來,是要影響聲譽的。因此太奶奶愁得睡不著,一大早見雨仍然綿綿,眉頭緊皺。太奶奶自幼長在北方,哪裡見過這樣長的雨天,人都要捂得發霉了。

「將我扶去小佛堂,給菩薩上上香吧。」老太太告訴貼身丫頭,丫頭喜翠只得安慰她:「外頭雨天路滑,走動不便,您若是滑跤了,奴婢怎麼當得起。」

這個年紀的老人,最怕的就是摔著。

但老太太執意要去,區區一個丫頭怎麼攔得住,幸好門外頭有聲音響起:「奶奶,外頭您可去不得。要是您實在放心不下,孫兒去為您上香就是了!」門帘兒已經被丫頭挑開,只見進來一個五官端正,穿了身團花紋直裰的青年。這個是老太太的嫡孫陳讓。

「你不是說和你表兄去山裡的寺廟玩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老太太問,「那山裡不是下著雨嗎,你可是冒雨趕山路回來的?」

青年有些沮喪,「我和表示兄說是上山,到了半路才聽說,原來山都封了幾個月了,在找什麼東西,無論是馬車還是人,都不讓過呢。我們就連夜趕回來了。」

他們一家人,只有老太太圖清凈,住在保定的葯莊裡,別的都在京城經營生意,老太太這嫡出的孫兒,只有這會兒能回來住兩個月,別的時候要回京城去讀書,所以每當他在的時候,老太太都格外寵溺他。

陳讓卻是在老太太的屋裡左看右看,過了會兒才壓低了聲音道:「奶奶,我怎麼沒見著那位宜寧姑娘呢?平時不都在這兒陪您說話嗎?」

老太太含笑道:「她是有身子的人,這會兒子不舒服,我叫她好生歇息,不用在這兒陪我。」

這位宜寧姑娘說來也怪,是老太太上次上山給菩薩上香時,在山溝溝里救回來的,就回來的時候雙腿摔斷,身上滿是刮痕,渾身是血。

老太太隨行的趙嬤嬤是懂些醫理的,立刻上前摸了摸,便驚奇的:「老太太,還活著呢!」她再仔細地一摸,頓時嚇得臉色都白了,「您說這怪不怪,好像還是有身孕的呢!」

老太太很是吃驚,她平時就是個心軟又慈悲的人,趕緊道:「快些救她起來,回去找大夫看看。」她本是來拜菩薩的,這樣在路上救別人,就是菩薩要她積攢功德呢。

老太太見抬上來的女子,面貌秀麗雅緻,身上又白又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卻梳的是婦人髮髻,身上穿的又是羅緞襦裙,耳上掛的金兔耳兒只剩下一個,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不知道怎麼摔在山溝里,滿身都是傷,便嘆道:「可憐見的,懷著身子還受這個罪,仔細孩子有沒有事!」

她的馬車同幾輛跑得飛快的馬車擦身而過,只是她的心思都在這救回來的女子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那車也因急著去山裡,沒注意她這不起眼的小馬車。

等把人帶回了葯庄,老太太立刻叫人請了大夫過來。一把脈便告訴她,這女子身孕剛有三個月,幸好這胎極穩,才勉強地穩住了。

三日後,這女子醒過來了。

她睜開眼後盯著屋頂看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老太太問她是哪家的人,為什麼會落在山崖里。她說她叫宜寧,是被至親之人所算計了,引她去山上上香,卻把她推下山,回去怕是更加凶多吉少,還請老太太收留,她就是做個奴婢端茶送水也可以。

老太太見她不願意多說,也沒有強迫她。只告訴她好生養身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別的。

宜寧就這麼在陳家暫住下來。

一次,陳讓從京城來葯庄玩,一眼就在老太太屋裡看到了宜寧姑娘。

她坐在太師椅上給老太太做針線,聽說她有一手好女紅,連鎮上最好的綉娘都不如她。太奶奶私下跟陳讓說:「這才是大戶人家教出來的姑娘。」他們陳家不過是個有錢些的鄉紳而已,有底蘊的世家,都得這樣教養女孩子。因此宜寧就這麼留在陳家,陪老太太說話解悶,替她做些衣裳。

陳讓看到她的時候,從窗扇透進來的光落在她的肩上,素凈淡雅,臉蛋又白又軟,嘴角邊有淡淡梨窩,其實有點稚嫩。他心想,看上去就十五六,一點也不像十七八。

傷痛會讓人更加沉默,大概這位宜寧姑娘就是這樣,總是一語不發的。

陳讓不自覺地就想多看看她,大概是好奇吧,青年人總是對未知的東西好奇。

聽說她去歇息了,陳讓坐下來,灌了一大口茶,跟太奶奶說:「我聽說好像是在找什麼人的樣子。那荒郊野嶺的,時常有野狼出沒,就算有人也早喂狼肚裡了,又怎麼找得到!」

太奶奶對外頭的事情並不好奇,搖頭道:「關心這些,不如你沉下心好生讀書,祖母等著你考中進士光宗耀祖呢。」他爹是個舉人,在進士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下定決心培養兒子當進士,他今年16了,已經逮去下了一次場,自然沒中,還得三年後再試。

不過老太太也不急,就是陳讓的爹,也是三十歲才中的舉人。

羅宜寧聽到談話聲,從在碧紗櫥後睜開了眼睛。

前一世里,她在摔下山之後就死了,成為遊魂附在了長嫂的簪子身上。誰知道長嫂的簪子玉碎,她隨之失去了意識。等到她再度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22年前,剛被人推下懸崖的時候。

只是這次她沒有死成,反而被一個鄉紳家的老太太撿回家養傷,老太太信佛,覺得救下她是菩薩給她的機緣。她能再度活過來,本應該感激菩薩讓自己可以再生。

只是,腹中那人的骨肉……

想到這裡,她閉上眼,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

當年落下山崖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孕三個月。,如果不是回來了,恐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有了那人的孩子吧。

陸嘉學陸大人,心狠手辣,斬殺兄長繼承寧遠侯府侯位,後履立戰功,成為權傾天下的陸都督。如果不是簪子里的那20多年,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枕邊人竟然如此厲害呢。

但為什麼重活過來,肚裡還會有他的骨肉?

想到這裡,她心裡卻隱隱刺痛。她自然是愛她的孩子的,但這是那個人的孩子啊……她想起來就心情複雜。

在簪子里的那20多年,她見證了寧願侯府在陸家學手裡的繁盛,見證了這個人的冷酷無情。寧遠侯府已經沒有一絲自己存在過的痕迹,難道她帶著孩子回去,讓陸嘉學再殺她一次嗎?

宜寧想起來就齒寒,她不能再回去了。

幸而這陳家老太太是個菩薩心腸,從不曾為難她,知道她有孩子,還特地讓她隨著她吃飯。宜寧已經決定了,等孩子生下來便好生伺候老太太,也算是還了她的恩情。

陳讓是最坐不住的,陪老太太說兩句話就忍不住要去找表兄玩了,等他走了,宜寧才從碧紗櫥里出來,給老太太行了禮。

老太太拉她坐下,笑道:「你有孕六月,就不要講究這些了。」

「您對我的恩情,我畢生難忘,這些小事算什麼。」宜寧道,又從袖中拿出個東西來,「天氣一寒您就膝蓋痛,我給您做了護膝,裡頭塞了些祛濕的藥草,您穿著就不會痛了。」

她說話的聲音也與本地女子不同,細軟輕柔,老太太聽著心就軟了。

救回來一個妥貼心細的妙人兒,兒子,兒媳都未必有她考慮得周到。老太太年紀大了,就貪圖別人對她好。偶爾心想這孩子救回來委實不虧,果然是菩薩要給她的緣分。她笑著拍了拍宜寧的手,「等你孩子生下來,就同我一起去京城吧。到那時,我將你收為義女,你的孩子若是男孩,便同陳讓一起讀書,若是女孩,就在我膝下長大,將來出嫁,我給她置辦嫁妝。」

宜寧聽到這裡,怎會不明白老太太是為她做足了打算。

她這一輩子,母親早亡,父親另娶,就連丈夫都算計她,什麼時候見到過別人對她這麼好。當即心裡就湧出一股感動,只要老太太不嫌棄,她願意為她養老,伺候在她身邊,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對待。

「我在您這兒已經給您添麻煩,如何能再麻煩您這個!」

老太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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