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宜寧是被冷醒的。
她依靠著長椅突然就醒了過來。這車是她與一個懷抱孩子的郭姓婦人一同搭乘的。她是嫁到大同來的,丈夫死在了戰場上,婆婆家有四五個兒子,故待她又勢利貪財,她要帶著孩子回去投奔娘家。她父親在順天府衙中做小官。
孩子怯生生的不愛說話,坐在母親的懷裡玩著個瓔珞項圈。郭氏卻待人熱情,不停地問羅宜寧的來歷。
「瞧著妹妹剛嫁人,身子又瘦弱,怎的夫家肯放你自己出來?」郭氏說著打量她,衣服料子不便宜,身上卻沒得什麼首飾,想必是個破敗了的夫家。剛才為了與她同乘馬車,拿了兩隻銀簪子來抵車錢,郭氏就讓她上來了。
「姐姐莫還不知道男人那點事。」羅宜寧知道如何才能激起郭氏的同情,「嫁給他之前花言巧語千般萬般待我好,嫁了之後,他家裡人騙了我的嫁妝,他又在外頭花天酒地的。那破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還不如回去找我爹爹,免得受這麼多的氣……再求他把我休了罷!」
郭氏想到家中婆婆的勢力,對羅宜寧同情了幾分:「若是成親前沒得看準,嫁錯了人是最可恨的。苦了妹妹了!」
羅宜寧便和郭氏一起出了大同城,眼看著快到陽原縣,天就黑了下來。郭氏準備在驛站歇息,羅宜寧告訴她:「姐姐,你我婦人出門在外不便,倒不如在同一個屋子裡住著,省了些麻煩。」
郭氏以為她已經囊中羞澀沒得余錢,也讓了她跟自己同屋住下,羅宜寧便睡在了那張沒有熱炕的長椅上。
唯有一床薄被可以給她,羅宜寧便把斗篷也裹在身上了。這樣睡到半夜,外頭北風吹嘯著,她自然就被凍醒了。
她從長椅上做起來,郭氏母子還在炕床上熟睡。孩子躺在母親懷裡露出一張發紅的小臉,羅宜寧看著這些陌生的情景,越發的想念遠在京城的一切。只是這路程連三分之一都沒跑到,郭氏的馬車比不得程琅不計代價的戰馬狂奔。但是羅宜寧並不是很慌,實際上她心裡有數,若不是程琅放水,她是不可能離開大同的。所以他定會拖延時間,蓄意的找不到自己。
不過實在是太冷了……她怎麼變得這麼畏寒了。
羅宜寧下床來,屋內沒得熱水。她不敢獨身一人出去,只能在屋中踱步暖和些。倒是郭氏被她吵醒了:「妹妹,你怎的不睡……」
羅宜寧不好說太冷,炕床畢竟只能睡得一兩個人。「我就是睡不著,姐姐你休息著,我小聲些。」
郭氏一嘆:「你為著家中的事睡不著吧?莫心慌,你回京城之後若是沒得好去處,便來投奔姐姐就是了。那等害人的人家可千萬別回去了,我便是受夠了……」
羅宜寧微微點頭,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雜亂的人聲和馬蹄聲。
聲音很響,似乎前院都吵鬧起來了,支著火把的影子從隔扇上一晃而過。
郭氏半坐起身:「外頭這是怎的了……」隨後她似乎聽到了兵器的聲音,就有些忐忑了。
羅宜寧卻心裡猛跳,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靠近隔扇抽出門栓,打開了一條縫隙,外面倒是都是衛兵,驛站的主人都親自出來了。有個高大的披著斗篷的背影背對著她,氣勢如山。驛站主人畢恭畢敬地答話,羅宜寧看到之後呼吸一滯。
竟然是陸嘉學!
他怎麼來了!
他若是從京城中趕回來,那應該不知道她已經逃跑了。但要是他從大同過來的,便肯定知道,說不定就是來找她的。
無論怎麼說,她現在應該躲藏起來。是不是從大同過來的不重要,只要他不發現自己就行。
郭氏又喊她:「妹妹,外頭究竟怎麼了?」她婦流之輩,手頭捏了幾個閑錢。還是很怕事的,何況這架勢肯定不是普通人家,搞不好是官爺來的。她看羅宜寧的眼神又古怪了些,她總覺得羅宜寧話中有話的,這樣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她丈夫會狠心不要她嗎?郭氏怕是她帶了麻煩來,見外頭這麼多官兵,她心裡就發軟。
羅宜寧看郭氏的神情暗道不妙,泛泛之交,你未必要求人家對你多真誠。但她怎麼敢一個人雇馬車走,遇到郭氏肯順路搭她,已經是運氣極好了。她真沒想到會在路上遇到陸嘉學!
羅宜寧咬咬牙,換了張凄婉的臉:「實不瞞姐姐,院中那人就是我夫君。我一開始誑了姐姐,我跑並非他貪圖我的嫁妝。而是他生性暴躁,又常逼迫於我。我若是不聽他的動輒拳打腳踢……我好不容易趁他不在家逃出來的,姐姐可要讓他再把我逮回去了!……但求姐姐這麼一回,我是的確被他虐待的!」說罷撩開衣袖給郭氏看手臂上的青紫,她翻窗的時候不小心摔傷的。
郭氏見羅宜寧哭了起來,又覺得可憐。她嘆了口氣。這屋內又沒有什麼躲藏的地方,唯一張桌子一把長椅。倒是帘子圍了個小角出來,那是放夜壺的地。「妹妹,我也有心想幫你。只是看你這屋中……」
羅宜寧迅速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決斷。對郭氏道:「大恩必有報答,實不相瞞,我爹爹在朝中做官,到了京城之後必重金酬謝姐姐。但求姐姐幫幫我就是。」
郭氏深深地吸氣,她二人說話小聲,她的孩子都還沒有醒。她點頭表示同意了:「那妹妹先躲起來。」
火把在隔扇上晃過,火光逼近了,很快響起了啪啪的拍門聲。
「官差巡夜,裡頭的人快開門!」
躲在長椅和炕床犄角處的羅宜寧不由屏住呼吸,既然有搜尋,那陸嘉學果然已經回了大同。必定發現她不見了,這是來逮人的。
郭氏才佯裝從床上坐起來,她也沒脫衣裳睡。似乎才被驚醒一般:「官差大爺這是做什麼……我是個婦道人家,實在不便開門。也不是什麼細作,帶著我孩兒去京城投奔親戚而已。」
那官差卻道:「怎這麼多話!起來開門,我管你是誰!」拍門聲很吵,郭氏不得不下炕床開門。只打開條縫隙,衛兵卻全都湧進來。羅宜寧仗著自己身材嬌小,躲在小小的犄角里,屋內昏暗,只要不彎腰仔細看絕對看不到。但她也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見著火把的影子晃動,果然聽到有人翻了帘子里,但是什麼都沒有。
「大人,這裡似乎沒有……」那一開始開門的人說。
郭氏又道:「大人,您這是在找什麼?說來妾身指不定能幫忙呢。」
屋內停頓了一下,羅宜寧聽到陸嘉學的聲音說:「既然沒有,那就走吧。」
人似乎又退了出去,門被關上了。羅宜寧才發覺自己竟然有點出汗了,稍微放鬆了一些。但她還不敢出來,見到外面晃動的火把影子都不見了,她才渾身發軟。其實剛才很驚險,若是他們一寸寸的仔細搜,肯定就發現她了。但她賭陸嘉學趕時間,不會仔細搜尋的。
郭氏過來叫她:「妹妹,你這嚇得臉色都白了。看你丈夫非富即貴的,必然是個做大官的,有話該好好說啊……」說著過來攙扶她。
羅宜寧被她扶起來之後,立刻張大了眼睛。
陸嘉學就站在屋內,背手看著她,臉色當真說不出究竟什麼感覺。
羅宜寧立刻反應過來她被郭氏出賣了,轉身要跑。陸嘉學卻走兩步追上一把擰住了她的手,把她打橫抱入懷中。羅宜寧不住地掙扎:「陸嘉學!你簡直瘋了……你放我下去!」陸嘉學一把扣住她的腰,她就不能動彈了。同時他乾脆利落地將她抱出了房門,驛站主人已經準備好了馬車,他擰著羅宜寧的手抱她上了馬車,對趕車的道:「……走吧。」
馬車帘子放下來,車動起來。
羅宜寧深深地吸氣,她覺得自己無比挫敗。但是剛才那個時候,就算她不信任郭氏也沒有別的辦法,她跑出去更顯眼,只能躲在屋內。
「你倒是挺能跑的,這都讓你跑出來了。」陸嘉學讓她半坐起來,擰著她的下巴道,「你現在已經嫁給我了,是寧遠侯府的侯夫人。知道嗎?這是在邊關,你還能跑到哪兒去!」他說話時候有種男性的熱氣,羅宜寧避開了。
「你怎麼讓她說實話的?」羅宜寧問他。
陸嘉學冷笑道:「羅宜寧,我是習武之人。剛進屋我就知道你在那兒了。不過就是想看看你想躲到什麼時候,那女子膽子就更小了,我拔刀一嚇,她就什麼都肯配合了……」
羅宜寧覺得他的手臂桎梏如鐵鉗,掙脫他要坐到旁邊去。
陸嘉學卻一把把她拉進懷裡,還是用自己的斗篷裹著她,他的身體滾燙熾熱,語氣卻有些嚴厲:「你躲什麼,不要命了?天氣這麼冷,你會被凍死信不信?」
寒夜漫漫,的確比白天冷了很多,透骨的冷。這馬車裡也沒有火爐,比屋子裡還要不如。只有他懷裡暖和,豈是暖和,他簡直像個火爐。只是羅宜寧閉上眼,她道:「陸嘉學……我真的已經嫁給別人了。當年的恩怨就這麼一筆勾銷吧,你放我回京城。」
陸嘉學捏著她冰冷而細膩的手,她的手雪白,當真是毫無瑕疵如美玉雕成。捏在手裡軟若無骨。他替她暖著手道:「抬進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