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琅久久地回不過神來。他看著屋內她側躺在椅子上,有些疲倦的側臉,又想起她剛才乞求一般的喃語。
旁邊跟著他的下屬問:「程大人……這事是不是該告訴都督一聲……」
「閉嘴!」程琅冷冷道,「不準說,一個字也別提!」
如果陸嘉學知道了,他肯定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能瞞就瞞著吧。等過了三月胎穩了,不留也要留。宜寧這樣的個性,若是自己孩子被害了,他簡直無法想像她會怎麼樣。
他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她悲傷難過。
下屬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氣,噤聲不敢言語。程琅深吸了口氣,問郎中:「她身體如何?」這一路來沒少受折騰,怕她懷相受了影響。
郎中看程琅似乎並不高興,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問:「尊夫人懷相尚好,脈搏有力,沒得大礙。」
「那就好,你開些安胎的葯。今日的事,一個字都不準再提起。」程琅側頭看著他。
郎中應喏,程琅才挑了夾棉的簾走進屋內,兩個小丫頭忙著燒爐火。程琅在她身旁坐下來,他沒有告訴她有孕一事,宜寧知道了說不定反而露陷。就這麼暫且瞞著吧,她前世就沒有孩子,一直非常遺憾,把他當成親生的孩子疼愛。
現在她就要有自己的小孩了,做母親了。
程琅牽起她的手,也只有趁著陸嘉學不在,他才敢暫時這麼做。他靜靜地埋下頭,靠著她的外衣。
沒想就這麼把宜寧驚醒了,她看到了身前一顆黑色的頭顱,立刻坐起身來。
程琅放開她的手,問道:「你餓了嗎?我叫丫頭給你燉了党參雞湯,蒸了些糯米飯。」
羅宜寧反而攔住了他。
羅宜寧想好好地跟他說明白,就這麼相處下去是不行的。她低聲道:「程琅,你便是不放我,我自己也要跑無數次。你明白的。這次你發現了,難保哪次你就發現不了。你防了千百次,總有一次能行的。」
「你先休息吧。」程琅沉默然後道,他招手叫婆子過來,「好生照顧夫人,誰要是再敢玩忽職守,也去受受那等跪冰之痛。」
近身伺候宜寧的兩個丫頭被罰得雙膝鮮血淋淋,可能再也無法走路了。屋內的人俱都知道,嚇得沒有人敢說話。
羅宜寧又靠回了椅子,她淡淡道:「我餓了,上菜吧。」沒吃飽可沒有力氣跑,這兩個瘋子,一個比一個瘋。鬥智斗勇總得先吃飽再說!
遠在京城,徐氏給魏凌端了熱水上來,給他燙腳。
魏凌已經聽說了陸嘉學娶羅七小姐一事,他反應過來之後就渾身發冷,又是憤怒。這幾日陸嘉學在宮中議事一直沒等到機會,終於等到陸嘉學那邊轎子出了中直門,他就想去陸家問個明白。「暫時不燙腳,你先睡著,不必等我。」
魏凌披了外衣對徐氏道。
家中事務雜多,徐氏剛剛上手。幸好婆婆和睦,又沒有妾室,徐氏過得還算順心。她問道:「國公爺,這外面都已經宵禁了,您還出去做什麼。您等等……披那件狐皮的斗篷吧!」
但魏凌已經出了房門。
馬車在陸府門口停下來,正好趕在陸嘉學的馬車之前。魏凌看到他下馬車就擰了擰手腕。
陸嘉學也看到了他。
魏凌走到陸嘉學面前就是一拳,直朝面門。陸嘉學沒有防備叫他碰到,但他也立刻後退了半步沒傷著。眼睛倒是一冷。
魏凌氣得手抖:「我女孩兒呢,她在哪兒?你給我拿出來!」
「你女孩兒自然嫁給羅慎遠了,你來找我做什麼。」陸嘉學擦了擦嘴角,慢慢說。
魏凌說道:「難怪……我以前就總覺得你看她的眼神不對。你這混蛋,她可是你上了族譜的義女!她早就嫁人了,你竟還干出這事。我若不教訓你,枉為她的父親!」
陸嘉學卻笑了。他認了羅宜寧為義女,還將她拱手讓給他人,怎麼能不可笑呢。
他沒有理會魏凌,擦過他身側道:「這次你以下犯上我不計較了,你好好注意吧,下次我不會留情了。」
魏凌握緊手。寒風撲面,寧遠侯府應聲關閉,
府內有人迎上來:「都督大人,要即刻啟程去大同嗎?」
「立即啟程。」陸嘉學說完往正堂里走,那人跟在他身後,有些猶豫道,「大人,那人要見您……倒還挺著急的,您看是否要見。」
陸嘉學的腳步停住了,很久才問,「她現在在何處?」
夜深幾許,酒廬人少,沒幾個人在這兒燙酒喝。那店主卻一直沒有關門,煮得滾白的燙冒著熱騰騰的氣,昏黃的燭光從裡頭漏出來,斜斜地拉出打瞌睡的小夥計的影子,桌上的燭台。
響起兵器摩擦的聲音,兩列親兵很快跑來,將著周圍團團圍住,那小夥計突然被嚇醒了,看到這陣勢一陣心驚。隨後才是馬車駛來,有人下車。隨從對那小夥計搖頭示意他別說話,小夥計就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進了酒廬,震驚地瞪大眼。
那不是……寧遠侯爺嗎?
酒廬內沒得幾個人在喝酒,進了旁邊的小間。有人跪坐在桌前,身後站了幾個垂首之人。桌上燙好的酒散出陣陣酒香,切好的牛肉醬成褐紅色。
那人戴著斗篷看不清臉,直到侍從有人把門合上,她才揭開斗篷緩緩道:「都督大人。」
那嬌艷容顏,又透著端莊貴氣,此人不是當今皇后又是誰。
「大人每次來都這般架勢,是怕我要算計於你吧。」皇后笑了笑。
「皇后娘娘這般作為,陸某不得不防。」陸嘉學在椅子上坐下來,他有種龍虎之氣,非常震懾。他跟他的兄長陸嘉然一點也不像,陸嘉然其實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就算算計別人也是脈脈溫情。
「深夜相見實為無奈,我只是想問問陸大人。是否真的不喜我那三皇兒。」皇后說道,「若無大人相助,他的前程怕不好決斷。」
豈止不好決斷,三皇子非她親生,母妃出身又不高。而且還不得皇上喜歡。若不是前朝一些老臣還堅持嫡子繼承,皇后根本無能為力。且這嫡子也名不正言不順。若與董妃那賤人對抗,實為不夠的。
那董妃自入宮後就得意,皇后周氏忍之許久,怎可讓她踩到頭上來!以後若她所出大皇子成了太子,怎還有她翻身的餘地。
「此事自有內閣大臣和皇上定奪。我一介武將,實在不好說話。」陸嘉學往後靠去,他這當然就是推諉之詞,看最近皇后與三皇子氣數將盡,故不想插手罷了。更何況徐渭出事後,支持三皇子的中堅力量更少了,汪遠這個老滑頭向來不會在這麼敏感的事上表立場,他才懶得說話。
皇后捏了捏手。陸嘉學果然也是個老狐狸!本來明明是說好的,這些朝中混的人沒一個簡單的!若是不拿點能誘惑他的東西出來,陸嘉學恐怕是不會答應幫忙的。但是權勢財富和女色,他都絲毫不缺,的確想不到什麼能夠打動他的了。
她看著陸嘉學,緩緩地柔聲道:「陸大人若是肯助我,我自然願意報答大人。」
陸嘉學冷笑:「皇后娘娘此話,陸某倒是不知道怎麼接了。」
皇后這意思實在是曖昧,她想怎麼報答?
皇后見他似笑非笑,就知怕是人家在暗嘲。別過頭看著小間中插的幾枝臘梅。她說道:「我知道陸大人這幾年,一直在找當年殺害你夫人真正的兇手。」
陸嘉學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陸大人若是肯助我,我願意告訴你當年的兇手究竟是誰,當年背後的真相。」皇后轉過頭,看到陸嘉學終於沒有了那等雲淡風輕之態,她放鬆了些,這下算是拿住陸嘉學的死穴了。
「別人不知陸大人曾經有個妻子,以為你薄情。卻沒幾個人知道,你是愛她太過才連提都不敢提。這多年搜尋都沒有結果,如今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有條件,陸大人將一件信物放於我這處,我才願意說給陸大人聽,我也是要自保的。只看大人怎麼選了。」
身後有個人似乎想提醒皇后什麼,皇后卻緊緊盯著陸嘉學。
「當年的侯府之事,皇后娘娘如何得知。」陸嘉學說,「我怎麼能信你?」
「陸大人可以不信。只是我要不是知道幾分真相,怕也不敢跟陸大人談條件了。」皇后繼續說。
陸嘉學沉默片刻,突然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扔到皇后面前的桌上,一聲輕響。
「說吧。」兩字輕而淡。
其中千鈞之勢,隨著那塊價值連城的翡翠玉佩,扔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讓周圍之人都退了出去,外面夜很深了。她知道自己必須說出很有價值的東西,值得陸嘉學這塊玉佩。她拿在手中,就相當於得到了陸嘉學的保證。如果說不出來,陸嘉學可能真的會弄死她。
他絕不會客氣的。
皇后將那冰冷的玉佩捏在手裡,開口道:「當年……我與陸嘉然其實有過往來。我與他相識的時候已經是太子妃了,當年他是寧遠侯府世子爺,俊美